第一百九十二章 :事了拂衣去(大結局)

卻說晏雲之成親之後,還沒結束婚假休沐,便不顧文武百官的勸阻和榮尋的挽留,毅然辭去丞相一職,舉薦才學品格出衆,更爲合適的顧平川擔任。

彼時顧平川剛好披露了嚴樺之死的真相,將故友的高風亮節記載到史書之中,爲其正名。

消息一經傳出,洛京再掀風雨,不少人唏噓感嘆,默默地爲這個剛烈不屈,卻蒙冤受辱的男子點燃了一柱清香。

昔日的幾位好友,再聚在嚴樺的墓前,文采斐然的清玄君親自爲嚴樺重新篆刻了墓誌銘,題寫了他的生平,和四人之間永不磨滅的友誼。

而後清玄君和晏雲之相繼離去,顧平川仍獨自一人,在他的墓碑前佇立了很久很久。

回到朝堂後,重整心緒,便開始輔佐榮尋,一同起籌備大刀闊斧的改革來。在卓文遠提出的建立兵部基礎上,繼續將官員制度的變革進行下去,草擬了共成立三省六部,細分職權,並便於各個部門之間互相監督,但不可相互干涉的提案。

如他當初所言,他依然認爲,卓文遠雖然稱不上是個好人,卻是個好皇帝,建議榮尋不要對其全盤否定,應當吸取他政策中好的部分,拿爲己用。

榮尋聽從了他的諫言,於是最近宮裡一批人在一同籌劃此事,一批人在爲復辟收尾善後,各個忙得不可開交,恨不能一個當成兩個使。

與此同時,無事一身輕的晏雲之卻優哉遊哉地,帶着剛過門的妻子,跑到靈霧峰去看了好幾天雪。

桑祈站在湛藍澄澈的淨靈臺邊,擡手接着雪花賞玩,笑眯眯地看着晶瑩的花瓣一碰到自己的掌心便融化破碎,忽然想到一件趣事,攏着大氅,跑到他身邊道:“你有沒有見過像棉被那麼厚,像棉花那麼潔白蓬鬆的積雪?”

晏雲之啜了口茶,微微搖頭。

桑祈便興奮地追憶着自己在茺州的時候曾經見過的大雪,鵝毛般紛紛揚揚落下,將整個草原妝點成一片莽莽無瑕。遠處的雪山巍峨高聳,彷彿屹立於天地間,俯瞰人世滄桑的白衣神袛。遼闊的雪原是他逶迤的衣襬,繚繞的流雲是簇擁他的仙娥,微涼的朔風是他流連紅塵的一抹嘆息,美得驚心動魄。

晏雲之闔眸聽她講了好半天,淡淡一笑,溫聲問道:“要不要再去看看?”

桑祈眸光一亮,驚喜地抱住他的胳膊,問:“此話當真?”

“你說呢?”晏雲之挑了挑眉。

“可是,我以爲你熱心教書育人,過陣子還打算回國子監呢。”桑祈託着腮,不解地看他。

晏雲之笑而不語,眸光中一片渺遠,緩緩將清茶喝完,道:“教書育人也不一定要在國子監裡,隨遇而安,到哪都一樣。你若想去,我們即日便可啓程。你若不想,便留在洛京也無妨。”

桑祈當然是想的,除了茺州,她還想去很多很多書上寫的名山大川看看,聞言連忙道:“去,一定要去。”

而後狡黠一笑:“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辦。”

“哦?”晏雲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可是問她要做什麼,她卻又不肯透露了。

結果沒過幾天,二人要出趟遠門的消息就傳了出去。甚至還有人添油加醋地說“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閆琰一聽說這消息可不得了,趕忙往晏府跑了一趟,大義凜然地對桑祈道:“你走可以,蓮翩得留下。”

“爲何?”桑祈一臉不解,“蓮翩是我的丫鬟,當然要跟着我啊。”

“你……”閆琰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反駁道:“誰是你的丫鬟?”

“蓮翩。”桑祈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又說了一遍。

“……”這人怎麼如此不識趣,閆琰板起臉來,有些不悅,輕哼一聲:“不管你怎麼說,反正不許。”

“你這人好生奇怪,蓮翩是我的人,又不是你的,你說不許就不許了啊?”桑祈沒好氣地翻了他個白眼。

於是閆琰立刻反駁:“怎麼不是我的了?”

一語既出,桑祈反應誇張地摔破了手裡的杯子,驚愕地連連道:“你你你你你……”

閆琰面色一紅,嫌棄地撥開她指着自己亂晃的手指頭,尷尬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哦……哪個意思?”桑祈還有意裝傻充愣地追問了一句。

結果閆琰連耳朵都燒了起來,惱羞成怒,便要撇下她,乾脆自己去找蓮翩了。

桑祈這才偷笑,趕忙把他拉回來,而後長嘆一聲,低聲道:“其實吧,這是蓮翩的主意。”

“什麼?”閆琰一臉不明白。

“我說,離開洛京是蓮翩的主意。”桑祈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給他倒了杯茶,勸說道:“你也別難過,蓮翩也說了,她在臨安的時候,就已經跟你說明白了……”

“什麼明白了,哪裡明白?”閆琰眉頭緊鎖,無語道:“那時候不是因爲我沒帶你一起回去,她跟我置氣麼?如今看你這活蹦亂跳的,莫非她還要繼續着,一輩子都不肯原諒我不成?”

桑祈一時語塞,尷尬道:“她跟你說的竟是這個原因?”

閆琰糊塗了:“不然還能是什麼?”

如她所料,他果然不知道。

桑祈眸光一蕩,便拉他湊近些,將他母親跟蓮翩說過的話同他複述了一遍,嘆道:“蓮翩不是跟你生氣,主要是不想你夾在她和家人之間爲難。”

閆琰聽完,拳頭一點一點握緊了起來,沉吟半晌,霍然起身,抿脣對桑祈道了句:“你先等等,過幾天再走,我自會想辦法。”

說完,大步離開了晏府。

桑祈則脣角含笑,繼續喝起了茶。

又過幾日,晏府門口熱鬧了。

閆琰遞了幾次話給蓮翩,都被桑祈默默攔了下來,沒收到答覆,以爲蓮翩真的打定主意要走,不再理他。一怒之下乾脆帶兵把晏府門口堵了,往門前一杵,稱不見她一面的話,就在這兒安營紮寨,不走了。

洛京民衆嚇了一跳,看這陣勢,還以爲閆晏兩家要打起來,免不了又議論紛紛,膽小的甚至都收拾起了鋪蓋卷。

如此荒唐行事,晏家還沒什麼反應,閆母已經是大發雷霆,派了好幾撥人來把他綁回去。可跟他來的這些人都是誓死效忠於他本人的,都幫他擋了下來。

於是閆琰一杵就杵了一天。

桑祈看時機差不多了,一臉沉重地將這一消息告訴了被她事先指使在深院中跟着玉樹練了一天鞭子,無暇抽身的蓮翩,只道是:“琰小郎在門口大喊你的名字,說你是他的人,只能跟着他,就算跟我跑到了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綁回來呢……”

蓮翩一聽,當即杏眼一瞪,二話不說,揮着鞭子就衝了出去。一開門,面紅耳赤地嬌喝道:“呸,你個潑皮無賴,少在這兒亂嚼舌根,誰是你的人了?誰是你的人了??要不要臉!”

邊說邊開始揚鞭胡亂揮一氣。

閆琰趕忙避讓,邊躲邊十分無辜地揚聲反駁:“要不是你不肯見小爺,小爺至於這樣嗎!你一個姑娘家,學點什麼不好,學你們家小姐暴力相向……先是冷暴力,現在又直接上鞭子了……”

蓮翩銀牙咬碎,只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丟人都丟到茺州了,氣急敗壞地跺腳:“我幾時不肯見你了!你就這麼詆譭我名節!”

“唉,你明明都不肯回我的口信兒好幾日了……”閆琰一蹙眉,動作遲疑,被她打到了一下,發出唉喲一聲慘叫。

蓮翩也怔住了,繼而反應過來什麼,握緊皮鞭,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聲:“桑祈!”

桑祈生怕她連自己也打,趕忙及時在她鞭長莫及的房檐上現身,清清嗓,正色道:“你聽我解釋……”

蓮翩叉腰仰頭,一臉憤恨地看她,大有一副“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解釋出什麼花樣來,等你下來再找你算賬”的架勢。

桑祈便在她惱怒的目光下笑了,一擡手,掏出一卷竹簡,解釋道:“這是桑家的族譜。”

這麼重要的東西,就被她如此隨意地坐在房檐上拿了出來,一時圍觀的人們都一臉黑線。

桑祈卻從容不迫地將其展開,指着其中一根竹片,念出了上面的一行小字:“齊昌桑氏,第三十六代正宗長子桑崇,夫人曹氏,育有長子桑祧,次子桑祝,及長女桑蓮……”

“桑蓮”這兩個字一出現,蓮翩瞬間面色凝固,手裡的鞭子也拿不穩了,喃喃道:“小姐……”

長睫一顫,眼淚便掉了下來,不敢相信地連連搖頭。

桑祈有條不紊地將竹簡又卷好,笑道:“你本來就是我的姐妹,這是你應得的,哭什麼。”

言罷輕輕嘆了一聲,從房檐上跳下來,拍着她的肩膀,繼續道:“我只能幫你到這兒,可是老實說,這個身份畢竟是後加給你的,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你的真實出身。到底能不能說服閆夫人,我也不敢保證。”

說完,拉了閆琰過來,又話鋒一轉,笑意深深,似是對未來充滿了信心,道:“不過我幫你試了一下閆琰,有他這份堅定,我想早晚也會打動閆夫人的,只是時間問題。”

閆琰便趁機當着衆人的面,光明正大地牽了蓮翩的手,鄭重道:“放心,關於這件事,我已經有了主意。”

蓮翩又是感動,又是擔憂,垂淚不已,聞言和桑祈雙雙驚訝地看向他,異口同聲問道:“什麼主意?”

閆琰劍眉一揚,有些得意地笑笑,也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來——一塊兵符,迎着二人詫異的目光,道:“我想好了,要去收復平津,將卓文遠割給西昭的國土都奪回來,把西昭人趕回賀蘭山西。陛下已經同意,隨時可以出發。”

而後拉着蓮翩,認真詢問:“你可願意隨我同往?雖然可能很辛苦,也要冒點風險,但我一定會保護你,不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傷害。相信待此去經年,功成名就之後,母親也能冷靜下來,花時間想明白這件事,同意你我在一起的。”

桑祈覺着是個好主意,連連點頭,道:“有志氣。”

蓮翩則不由分說,回身緊緊抱住了他。

於是,在洛京過完年,一出正月,這支由大將軍閆琰率領的征討西昭的隊伍便出發了。與其同行的還有要去茺州的桑祈和晏雲之。

又是一次別離。

與往常幾次不同的是,人們面上都帶着笑顏。

前來送行的人很多,與他們一一道別,叮嚀囑託。態度少不了有像清玄君這樣隨便說上一句“記得帶禮物回來”的瀟灑隨意,也有像顧平川這樣,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珍重”的戀戀不捨。

一路跟隨,送到了洛京城外,一行人才停了腳步。

而後旌旗高高擎起,在風中搖曳招展,大軍便浩浩蕩蕩地催動了馬蹄,絕塵而去。

晏雲之和桑祈跟在隊伍最後。

臨別前,她又回頭看了洛京的方向一眼,將這座沉澱了她青春年華中,無數悲歡喜怒的古城,和城裡那些可愛的人們深深印在腦海裡,笑着朝越來越小,直至看不真切的那羣人影招手作別。心中不捨的同時,亦知人生無處不分別,有緣總會再相會。而自己與這些人,這座城的緣分,定是糾纏一生,永遠也斬不斷的,無論分隔多久,無論相去多遠。

待到那些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她才轉回來,往身後的男子懷裡一靠,還沒走遠,就已經開始暢想起未來來,問道:“你說我們到了茺州之後,再繼續向西走走好不好?聽說西昭境內有成片的沙海,我還沒有見過那般景象,很想去看一眼。”

“都好。”晏雲之一手握着繮繩,一手牽了她的手,淡淡一笑。纖塵不染的白衣飄蕩在風裡,眉眼淡泊高遠,長髮灑脫不羈,彷彿他本就是個遊蕩凡塵的仙人,這天地間自應無拘無束,任意去留。

只是因爲她,才握有了牽絆。

笑容安閒自在,心滿意足的她,亦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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