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是十五休學日,已近黃昏時,溫陽漸落,彩雲流火,半個天似乎要燒灼起來。
舜鈺與馮雙林、徐藍及崔忠獻並排而站,立於孔廟大成殿門前,殿內彩幡繡幢高掛,香燭青煙繚繞,監事大人沈澤棠攜國子監祭酒、司業、監丞等,及各授課教官,正祭拜孔子。
衆人面容恭肅,鴉雀無聲。
舜鈺不想去看沈澤棠,卻又管不住視線鑽門過縫,落在緋紅官袍上再移不開。
茫茫看他誦讀祭文、捧放忌品、拈香下拜,再撩袍端帶,行走繾風,舉止穩重又儒雅。
直看得她喉嚨乾啞,渾身發熱。
心中暗道糟糕,今是十五月圓夜,體內蠱毒情焰最盛時,光靠藥丸已壓它不住。
需合歡花泡浴來解,知曉今是難趕回秦府,她已讓秦興尋探到,齋宿後有座不高山,山腰處顯半月溫泉池,倒是個絕佳泡浴去處。
白日裡還無異感,只是見了沈澤棠後,隨着日落霞起,大地漸趨昏沉,她體內隱寂許久的撓騷,如妖蛇般,順血液慢慢滑蠕,所至之處雖火星輕迸,卻還可耐。
再看一眼天邊殷紅,忽聽騰的一聲,殿裡燃盆火光起,正至最後焚帛祭酒,只待禮畢。
舜鈺暗呼口氣,總算是快要結束了。
徐藍撇撇嘴,已冷眼看這小娘炮好一會,瞧他顴處一抹詭異胭紅,眼裡春水餳餳,含煙霧繞皆是滋滋孽欲。
順着他視線望去,嘴角止不住抽了抽,噙一抹嘲惱,這小娘炮,又擇了新男人,瞧這犯花癡的樣,看得人莫名窩火一團。
恰此時,司業吳溥急急來尋,沈大人讓他們四個同去再拜孔子。
遂整理衣冠,抖擻起精神,隨行跨過門檻進入大殿,挨次列站的衆人自覺朝兩側讓道,沈澤棠依然立孔像前,後襬四個蓮花圖案的跪墊,按位各站,又遞上每人每束長香,跪拜頂香祈願後,燃香被收走,禮纔算完畢。
舜鈺忽覺沈澤棠身型頓了頓,側身瞧着某處似乎在端詳,她也扭頭隨看,心中”咯噔“瞬間抽緊,孔夫子的手指因染漆時間太短,又值清明陰雨,沾着潮氣,那顏色總是有些不對,若一般人等極難察覺,可沈二爺,那不是一般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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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棠只覺這孔夫子像哪裡不對,原是那捧書的中指。
他心底驚詫,可看了會,又油升一抹讚賞。
詫異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擅入孔廟,妄進大殿,毀壞聖像;讚賞是此人修補技藝,倒不輸工部的那些能工巧匠,若不是陰雨連綿,漆色難幹,只怕把他也混瞞過去,想必此禍是纔不久前生。
看向祭酒微笑悄問:“這裡近日可有活動祭奠或監生前來拜過?”
宋沐忙答話:“除春闈狀元來此行禮祭拜過,再無其它活動,孔廟爲莊穆之地,監生怎可隨意入廟,必是嚴令禁止的。”
默了默,遲疑又問:“沈大人可是發現甚麼?“
“沈大人.........!“等了半晌,不曾見他吭氣,宋沐試探性的低喚。
“嗯!只隨便問問。”沈澤棠淡道,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已將馮舜鈺一掠而過的驚慌盡收眼底。
挺有意思!他噙起脣角,看看天色,亦不多話,禮畢退出殿外,囑教官一衆散去,只攜祭酒司業,由十數帶刀侍衛簇擁,直朝‘問學堂’去,他要一個個見這四位甄選出的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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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雙林進得屋內,但見沈澤棠坐於黃花梨四出頭官帽椅上,螭紋桌上擺着幾味點心及紫砂壺,白瓷茶盞滾滾冒着煙氣,豆乳之香四溢。
“永亭過得可好?”聲音一貫的溫潤柔和,卻溼了高冷少年的眼,他掩飾着上前欲行禮,卻被沈澤棠阻了。
笑着讓他坐身側的椅上,親手擲壺爲他斟茶。
馮雙林鎮定下來,大着膽子看向沈澤棠,當年就是此人,把他從淤泥爛潭的悲慘生活中救出,數年在昊王府螢窗苦讀,發奮圖強,只爲能來京城替他效力,以還報重生之恩。
沈澤棠看他盯着自已不說話,眉眼溼潤,遂笑了笑:”怎這般看我?可是老了?數年不見,你卻長高許多!“
馮雙林搖頭,他怎麼會老哩,此時身着官袍,五官端正俊逸,笑意很和善,舉手投足彰顯溫文爾雅,是他窮此一生也學不來的。
“你入京後進國子監讀書,我不曾與你見面,一爲公務纏身,二爲避嫌。”沈澤棠笑着解釋。
“昊王同我講起過大人不易。”馮雙林抿抿脣:“我至京師讀書考科舉,日後入朝治士,不爲自已,不爲昊王,皆爲助大人一臂之力而來。”
沈澤棠微頜首,吃口茶沉吟問:”你在齋舍住的可習慣?舍友可有爲難你?若與人同宿不便,我可安排你單住一間。“
馮雙林搖頭道:“不勞煩大人,我一切皆好。”想想又說:“今大人召見的馮舜鈺,即是與我同宿。”
語畢,不落痕跡的瞟了眼沈澤棠的神色,卻見他只嗯了聲,並不在意的模樣。
心裡莫名高興起來,話自然也多了,看着茶盞疑惑問:“猶記八年前,昊王同大人一道吃這虎丘茶,大人說不愛吃,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你倒有心!”沈澤棠贊他,又有些無奈:”是不愛吃,可此間無它茶可吃,不吃也得吃了。”
二人相視一笑,又聊談了些旁的話,無非是過去八年如何過的,再把學業上指點,順帶點撥些朝堂局勢,這樣等馮雙林戀戀不捨離開時,已半個時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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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眼見着馮雙林進去又出來,崔忠獻進去又出來,徐藍進去.......還未出來。
天色已近遲暮,她坐在角落裡一張紫檀鑲楠木心長方杌上,拿着本《春秋》裝模作樣,卻全無看的心思。
祭酒司業則坐在遠處,正嘀咕說着什麼,兩人臉色都不霽,舜鈺雖聽不清他們的話,但宋沐時不時厲眼朝她瞪一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態。
舜鈺大概猜得他們定在說她,在商量她打人該如何懲處的事。
她沒啥興趣知道處罰的結果。
此時的她,腹中不但餓得咕咕響,熱燙漸熾的孽欲已將一身嫩骨,啃噬的欲漸酥麻。
舜鈺朝天嘆口氣,思忖着待會進去,直接就把沈大人生吞活剝嚥下肚去的可能性。
她好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