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出賣我的愛,逼着我離開,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流下來……”

醒腦的鈴聲燃起,蔣照言手一抖,觸控筆險些把surface嬌貴的屏戳爛。

擡頭,幾雙眼睛看猴一樣齊刷刷盯着自己,一個個臉憋笑憋得通紅。

“您老改走羣衆路線了?”裴文卿喝口水,扶扶眼鏡,慢條斯理揶揄道。

蔣照言黑着一張俊臉,一手掐眉心,一手伸進口袋摸手機。

“昨天回了趟家,我媽她們廣場舞隊的音響壞了。”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身影,裴文卿“嗖”地挺直腰桿,不笑了。

電話是一個生號打來的,蔣照言沒有立即劃開接聽鍵。盯着看了一會兒,手機已經唱到“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額角青筋跳了跳,沒敢再猶豫,手指立刻向右劃開接聽鍵,站起來,甩開長腿,幾步出了會議室。

看他出去接電話,裴文卿就把他的surface拿過來,繼續照着冷淡風的PPT往下講。

蔣照言很快就回來了,走到圓桌邊。修長的手指夾起鑰匙,“你們繼續,我出去一趟。”

“你幹嘛去?”裴文卿拍桌子,“晚上不是說好了給……”

“你們先開始,我隨後到。”蔣照言根本等不及他說完,一揚手,甩開大長腿就出去了。

“你去哪兒?”

“派出所!”

話音落下,人已經沒影了。

***

午後一場來勢洶洶的狂風暴雨擊退了暑熱,雨住後,風戀戀不捨不肯就此退場,只收了些許神通,仍舊盤踞在這座素有火爐之稱的城市,橫行霸道。

蔣照言一推開車門,涼風撲面而來,他回身從座椅上拿下外套。

“是她們先勾引我兒子的,你看她們穿的,露膀子露胸的,哪像正經女孩兒,正經女孩兒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進了派出所,還沒走到審訊室門口就聽到一箇中氣十足的女音咆哮。門半開着,一眼就看見了李教授扭曲的臉孔。

蔣照言挺秀的眉峰折起,步子邁得更大了。

兩步踏至門口,就聽到有人不甘示弱地回擊:“您倒是想露呢,可惜沒人看!”

這個聲音……他扯扯嘴角,笑容還沒來得及綻開,就看到一團煙青色的影子衝他撲過來,沒有任何前奏,硬生生撞上他胸膛,兩截白嫩嫩的胳膊變戲法似的纏住他脖子。頓時他腦袋有點飄,下一秒——

“老公!有人欺負我!”

“……”

蔣照言腦袋炸裂了。

今天第二次遭受重擊,較之方纔的神曲猛了百倍千倍。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自己,包括兩名警察、凳子上可憐兮兮神情慌亂的女生,當然還有高傲猶如舊時高門大戶正妻的李教授。

他沒注意到,吊在他肩上的人,眼角不住後瞟,也在偷瞄他的臉色。可惜看不到罷了。

“……我砸了人!是肖方國的兒子肖正平!我和同學現在派出所,肖正平的媽也在……”剛纔電話裡,季桐音一陣急雨似的噼裡啪啦的一口氣講了好多,戛然收住,約略停頓了兩秒鐘,帶着試探性的口氣問,“你能來一趟派出所麼?”

蔣照言當即明白了個大概。

他半眯了眯眼,帶着些許猶豫,擡起右掌,緩緩落在她光潔細膩的背上,哄小孩兒似的拍一拍。

伏在肩上的人倏地直起身。

他看到她精緻如畫的面頰閃過一抹細微的笑,水亮的眸子飛快朝他眨了下。又迅然變臉:嘴巴撅起,雙眉緊蹙,潸然欲泣。他冷硬的面上閃過一絲錯愕,未等愕然之色平息,她又側轉身指着李萍,帶着哭腔:“她兒子耍流氓!”

李萍登時火冒三丈,那麼大歲數了,一點兒不顧及地就那麼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梗着脖子吼:“說誰流氓呢,說誰呢?!你父母沒教你怎麼說話?”

許是她發火的樣子太可怕,季桐音噤了聲,垂下頭,眼圈紅紅的。

蔣照言抿抿脣,把她拉到身後,正要發話,一直安靜坐在凳子上的女孩子也跳了起來,瞪眼怒斥李萍:“兇什麼兇,仗着一把年紀就可以不要臉了?你兒子那麼禽獸,你是他媽,你怎麼教他的?”

雲葦早想揍這個老女人了。

今天高高興興參加師姐的生日趴,一干人在包廂玩得很嗨。她中途去衛生間,哪知剛把魚尾裙裙襬撩起,就被一個破門而入的流氓按在了馬桶上,一手摸着她大腿,一手把酒杯遞到她脣邊,臭嘴一張酒氣就噴到她臉上:“來,師妹,陪師兄幹一個。”

緊接着就聽到外間有人吹口哨起鬨:“幹一個,幹一個!”

她一個小姑娘哪遇到過這種噁心事,堅決不喝,死命搖頭,大聲呼救,可是門外的人都賤兮兮嚷嚷:“小師妹別害怕,師兄逗你玩呢,給他親一個就好了!”

好你媽啊!

衛生間門半開着,裡裡外外都瞧得一清二楚,那些人明明看到她嚇哭了,就是沒一個人肯進來幫她把色狼拖走。

季桐音接完電話回到包廂,看到裡面的情形,二話不說,抄起啤酒瓶直奔衛生間,照着色狼後腦勺就是穩、準、狠的一下,“砰——”,一朵漂亮的紅花在他後腦綻開。

“啊——啊——你們闖大禍了,這是經院肖副院長家的公子肖正平!開個玩笑而已,你們至於麼!”

今天的壽星、她們親愛的師姐花容失色尖叫起來。很多人也跟着附和,紛紛指責她們倆。

接下來,雞飛狗跳。

雲葦腦袋“嗡嗡”叫,只模模糊糊記得季桐音砸完人就趕緊把她從馬桶上拖起來,把自己的外套脫給她。好像有人叫着打120,還有人要打110,然後涌上來許多人圍住她們倆,接下來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回魂之後發現人已經在派出所了。人生第一次跟警察蜀黍近距離接觸。

肖正平的媽也來了,她哪像是文學院教授,分明就是個悍婦,母大蟲恐怕都比她溫柔。叫囂着讓她們賠償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完了還要親自去醫院向肖正平道歉。雲葦覺得這個更年期的老女人腦子被驢踢了,好想甩她一句:MD智障!

“你是什麼東西,也配教訓我?”李萍罵完她,又盛氣凌人指着兩名警察,“你們還是不是人民警察,打人是不是犯法,爲什麼不把她們抓起來?”

女警輕咳,“李女士,事情還沒弄清楚,責任方……”

“什麼叫還沒弄清楚?我兒子流了那麼多血,都躺進醫院了,這還不夠清楚?”

“是你兒子先非禮我的,他捱打是咎由自取!”

李萍冷哼,“那也是你先勾引他的!臉上抹的跟妖精似的,身上穿那麼少,不是去勾引男人是幹什麼?我們家正平那麼穩重一人,不是你在他面前賣弄風騷。他怎麼可能一時糊塗着了你的道!現在的校園,烏煙瘴氣,都是被你這種不自愛的女生帶壞的!”

這番話一出口,不單雲葦氣炸了,季桐音也想捋袖子跟她幹一仗,她是這樣想的,也準備這樣幹。奈何,胳膊剛一擡起就被一隻強有力的打手捏住了。

“你——”她有些驚訝地看着蔣照言,對方容色冷峻。

“李老師!”被拖進這趟渾水的蔣照言終於發聲了。他聲音不算大,卻極有分量。不帶任何情緒,卻因此聽起來帶了點不怒自威的意味。

迴應他的是一記冷笑:“蔣照言,你找女朋友的眼光真是太差勁了!”

季桐音再度想擡手,卻再度被攔下。

蔣照言沒有接李萍話茬,斂了斂眉心,正色道:“我前兩天回學校,聽說了一些事情,不知道李老師有沒有興趣聽?”

李萍一臉莫名其妙,本想再刺他幾句,但突然察覺他話裡有話,於是問:“什麼事?”

蔣照言優美的下頜弧線輕輕劃過一個細小的弧度,別有深意地望向窗外。

都是千年的狐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李萍理了理衣領,端足了架子,邁着方步走了出去。

蔣照言拍了拍季桐音肩膀:“等我。”

他們前腳剛一離開,年輕的女警就捂頭大呼,“我的天,這也叫教授?活久見!”說完衝季桐音曖昧地眨巴眨巴眼,“誒,妹子,你男人?”

季桐音“呵呵”一笑,正待答話,卻見女警捂住胸口倒在椅子上,表情和語氣誇張到足以出演喜劇:“帥翻了!好酷!一臉血啊,妹子,我好嫉妒你!”

“……”無言以對,季桐音只好又“呵呵”了一聲。

看到雲葦也在朝自己擠眉弄眼,她立馬收了笑,乖乖坐下,不作聲了。

***

蔣照言和李萍很快就回來了。

蔣照言面上風清月霽,那是他一貫神態,什麼也看不出來。

反觀李萍臉色倒是不大對勁,但什麼也沒說,只是從方纔坐的凳子上拿起手包,鄙夷的目光從季桐音身上掃到雲葦身上,最後又用複雜的眼神看了眼蔣照言,踩着高跟“咔咔”離開了。

季桐音對着她的背影吐吐舌頭,看向蔣照言:“她這什麼意思?完了?”

他對上她充滿好奇的眼睛,“你想繼續跟她吵?”

季桐音立刻頭搖得像撥浪鼓。開什麼玩笑,她嫌命長才跟一更年期老女人磨牙。

*

一走進風中,季桐音立馬抱住了胳膊。雲葦想把外套解了還給她,她搖頭拒絕了。不是她高義,而是酒吧掙扯中雲葦裙子的肩帶被肖正平那混蛋扯斷了。

蔣照言突然止步,轉身,像一尊高大完美的大理石雕像矗立在季桐音面前。她登時就心率不齊了。

蔣照言默視她一眼,脫了外套,給她披上。外套很大,穿她身上都到大腿根了。

季桐音石化!!

做完這些蔣照言就開步繼續朝前走,季桐音好像傻了站原地一動不動,被雲葦戳了脊樑骨纔回神,擡腳追趕前邊的人。

“謝謝蔣師兄!”

一坐上車,雲葦就迫不及待道謝。

她這麼一喊,季桐音彷彿纔想起來還要道謝,吸口氣,擡眉,目光恰與駕駛座上那人的目光匯於後視鏡。她沒有避開,就那麼直直地看着鏡子,說:“謝謝你,蔣……師兄。”

蔣照言盯着後視鏡看了兩秒鐘,淡淡回了一句:“不客氣”。

路上季桐音沒怎麼說話,雲葦憤憤不平把今天遇到的所有鳥人全罵了個遍:壽星師姐、包廂其他看熱鬧的人,當然,被罵的最狠的是李萍母子。

開始季桐音還應和一兩聲,後來完全是雲葦一人講單口相聲。

大概是累了,也可能是季桐音淡淡的迴應讓她覺得沒意思,於是就向後一仰,靠着椅背睡了。

陰雨天黑得早,派出所離A大有點遠,大約走到一半的時候,季桐音不經意望了眼窗外,天幾乎完全暗了下來,馬路兩旁的燈都亮了,襯得車廂內更加暗淡。

她剛這麼一想,車廂燈“啪”就亮了。

不知是被光刺激到,還是被聲音刺激到,歪在椅背睡着的雲葦動了動,揉揉眼,“還沒到?”

真是豬,出了這種事還能能睡得着。季桐音撇撇嘴吧,“遠着呢,繼續睡吧你。”

“嗯好。”說着就又閉上了眼睛。

“……”

前座鈴聲響起,悅耳低沉的琴音,同這安靜、昏沉沉的夜晚極相稱,即使主人遲遲不肯接電話也絲毫沒讓人覺得吵。

“你有事就去忙吧,前邊公交站把我們放下就好。”鈴聲第二次響起時,季桐音終於忍不住開口。

方纔上車前就看到他接了個電話,觀其神色就明白八成是有事。他肯來派出所替她解圍,她已經萬分感激了,當然不好意思再耽誤他時間。

蔣照言擡眸從後視鏡看她,她也在看他,四目相接。須臾,他率先移開視線,沒有答話,也沒有聽她的。

季桐音索性不說話了,也學雲葦,靠在椅背,閉上眼睛。

當然沒有睡着,怎麼可能睡得着。

半個多小時後,車子甫一挺穩,她就像彈簧一樣挺直了身體,同時擡胳膊肘捅捅雲葦。

推門下車,腳落地,發現蔣照言已經先於她們下車了,長身玉立,站在車門邊。

不得不承認,活了二十多年,他是她見過最勾魂的男人:五官清絕,身姿挺拔,身材比例也堪稱完美,挺闊的肩、勁痩的腰,還有一雙非常惹眼的大長腿。此刻站在夜風中,風鼓起他髮絲和衣角,頗有種遺世獨立的大俠的味道。

季桐音默默看着他。在他面前,她從來都不懂得掩藏目光。

“以後不要隨便誰的約都去赴。”

良久,蔣照言開口。音質溫潤,彷彿風中碎玉相擊,那麼的悅耳動聽,那麼的扣人心絃。

季桐音點頭,“嗯。”

*

回到宿舍,門一關,雲葦來了精神,流氓氣十足地把季桐音抵在門板上,一手撐在她頭頂上方,一手挑起她下巴,“說,什麼時候揹着我出牆了?”

季桐音撥開她爪子,回到自己位上,踢開凳子坐下,“別瞎說。”

“我瞎說?你敢說,你不是故意把他外套穿回來,以圖後續勾引?你敢說,你看他的時候沒有眼冒桃花?”雲葦不依不饒。

“我……”季桐音認栽,“是,沒錯,我看上他了,早看上了!”

她承認如此之快之坦蕩,雲葦反無話可說了。摸摸鼻子,湊到她跟前,一本正經說:“喂,我說認真的,這種男人通常不太好追。”

季桐音把兩隻纖細的胳膊套進男士外套寬大的袖筒,眯起眼睛,“不太好追又不是不能追。”

雲葦豎起大拇指:“行,是條漢子!你要能追上他,我就……”

季桐音睜圓了眼睛,靜待她下文。

“我就給他做二房!”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