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從進馬家起,就沒想過和平解決這件事,馬家是地方一霸,絕非善類,要拿得住他們,就得比他們還狠,還光棍才行!
馬老太爺剛把狠話抖出來,陳子錕也冷笑道:“不交人,大家就都別想好過!”
“砰!”馬世海把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摜,描着壽桃圖案的白瓷酒杯化作了無數碎片。
他這是摔杯爲號,埋伏在外面的打手保鏢幫閒們立刻一擁而入。
陳子錕早有準備,一躍而起,他不抓別人,一把揪住了馬家的貴客李警正,馬老五迅速掏槍,陳子錕手中的銀頭烏木筷子飛出,正砸在他手腕上,疼的他哎喲一聲。
李警正是行伍出身,早年在九門提督衙門當差,後來大清朝辦新式巡警,調他去了內外城巡警總廳,民國以後,巡警總廳改成京師警察廳,人還是那些人,衙門還是那個衙門,李警正從警佐升成了警正,身手卻不如以前利索了,腰上也放了肥膘。
被陳子錕一把揪住,李警正下意識的想去掏槍,他武裝帶上彆着一把比利時進口的花口擼子,紅褐色的牛皮槍套,上面還插着六顆黃橙橙的子彈,平時嚇唬人挺好使,沒成想今天成了嚇唬自己的玩意。
陳子錕手比他快多了,一把就將花口擼子從槍套裡抽了出來,順手在腰帶上一擦就上了膛,擡手嘡嘡兩槍,嚇得衆人魂飛魄散,再看廳堂之上兩支大紅蠟燭的火苗已經被打滅了!
這是何等的神槍!誰也不敢靠前。
陳子錕拿槍的手繞過李警正的脖子,瞄着衆人,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了玻璃瓶來,一口咬掉瓶口塞着的破布,嘩啦啦把裡面的液體澆在了李警正的頭上、身上。
一股強烈的煤油味!
這小子居然拿煤油淋李警正,他瘋了不是!
陳子錕可沒瘋,他早就看準了屋裡的形勢,馬家老太爺是個老青皮,見多識廣,怕是唬不住他,馬家五個小子分量也都不足,想來想去還是這位領子上帶星星的高級警官適合下手,他是當官的,肯定怕死,他是客人,馬家人投鼠忌器,肯定不敢亂來。
澆完了煤油,陳子錕丟了瓶子,又掏出一根火柴來,松木杆的日本造紅頭洋火,隨便找個地方一擦就着啊,李警正嚇得臉色都變白了,好端端的來賀壽,怎麼就被人綁了呢。
“英雄,有話好說,好說啊!”他努力鎮定着情緒,可是煤油從頭髮上滴下來,讓他無論如何也鎮定不下來。
這要是一點着,自己可就變火人了,就算把人丟進水缸裡都救不活,草他媽的,馬家這是辦的什麼事,納妾就納妾,你招惹土匪幹什麼,招惹了就招惹了,你他媽的還要激怒他,最後攤着老子我倒黴,這叫怎麼一回事?
李警正心裡一通罵,馬老太爺何嘗不在罵,六十八的大壽,本來多喜慶的一件事啊,被一個活土匪攪得亂七八糟,如今又把李警正給綁了,還他媽澆了煤油,這是要點天燈啊。
老實說,馬世海長這麼大被怕過誰,四九城裡再橫的主兒,到了馬爺這裡也得和和氣氣的,混江湖圖的什麼,一個是臉面,一個是實惠,可眼前這位小爺,完全顛覆了馬世海幾十年的生活經驗,單槍匹馬,就帶着一瓶子煤油,就敢闖進城南一霸馬家的壽堂指名道姓的討要主人新納的小妾,一言不合就把堂堂京師警察廳的高級警官給綁了,還淋了煤油,搶了手槍,這不是混江湖,這是造反!
可馬世海硬是一點招都沒有,人家李警正是來給自己拜壽的,又是警察廳的紅人,這要是在自己府上出了事,馬家以後就別混了,這可比被人當衆打臉搶走小妾還要嚴重。
混了一輩子的馬老太爺,此時竟然沒招了。
陳子錕要的就是這個場面,他大大咧咧的說:“這位大人,對不住您了,咱是講道理的人,萬不得已不會走這一步,您給評評理,馬家搶了我的媳婦,還設下鴻門宴埋伏我,我沒轍,只好請您當個擋箭牌了,要不這樣,等事情解決了,我再登門向您謝罪,或者您給馬老太爺說個情,把我媳婦放了?”
李警正氣的鼻子都歪了,這都什麼歪理啊,他強忍着驚恐和憤怒,對馬世海說:“老爺子,聽我一句勸,退一步海闊天空,咱不和他一般計較。”
馬世海臉上陰雲密佈,手裡一對鐵膽轉動的極快,此時屋子裡,院子裡已經滿滿當當都是人,手裡都拎着傢伙嚴陣以待,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能把賊人砍成肉泥,可是這個令他不敢下,也不能下。
那土匪手裡可拿着槍呢,槍法更是要命的準,真開打了肯定先拿馬家老少開刀,難道真爲了一個小妾,就鬧到壽宴上橫死幾口人才罷休麼。
罷罷罷,權且忍了這一回,馬世海一揮手:“來人,去把那個小賤人領來!”
幾個手下應聲去了,可到了後宅,卻發現後宅裡也是鬧得不可開交,一身紅妝的新娘子滿身滿臉都是血,發瘋一般揮舞着剪刀,一羣老媽子拉都拉不住。
“這事鬧的,老爺子今天犯災星啊。”幾個手下對視一眼,發出由衷的感慨。
快過年了,到處都是放鞭放炮的,馬家深宅大院,裡面放兩槍也沒人注意,一個頎長的黑影悄悄接近了馬家的後牆,蹭蹭兩下就上了牆,動作利落的像只貓,在牆上看了幾眼,掏出兩個肉包子丟下去,兩隻看家護院的狗撲上去大吃包子,全然不顧牆上的黑影飄然而下。
……
陳子錕在馬宅大鬧天宮之時,趙大海他們也在緊急行動着,寶慶先跑到前門警所找到了父親,向他求救。
薛巡長雖然被人稱作巡長,但那是客氣話,其實只是最末等的巡警而已,自己還要聽人調遣,又怎麼能幫上忙。
“馬老五是警佐,他家門口平日裡都有兩個三等巡警守門,爹不是不幫,是實在幫不了啊。”薛巡長嘆氣道,他何嘗不心疼杏兒這丫頭,他何嘗不知道兒子喜歡杏兒,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是當巡警的,事情見得多,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見爹幫不上忙,寶慶一跺腳出了門,正遇到小順子和果兒。
“到處都找過了,煙館、賭坊、酒缸,哪兒都見不到陳三皮的影子。”小順子氣喘吁吁地說。
寶慶一拳砸在樹上,恨道:“他肯定是拿了錢藏起來了。”
正說着,趙大海急匆匆過來了,衆人問他:“大海哥,您師父來了麼?”
誰都知道,趙大海自幼學拳,師從鷹爪功傳人,京城名鏢師趙僻塵,他老人家早年走的是北京到庫倫的鏢,十幾年從未失過手,後來隨着電報鐵路郵政的興起,鏢局的生意一落千丈,趙鏢師就歇業在家帶起了徒弟,他的字號在北京城也算響噹噹的,但凡混江湖的都得給一份面子。
衆人殷切的望着趙大海,可是他卻搖搖頭說:“不巧,師父去保定走親戚了。”
“這怎麼辦!”寶慶急的團團轉,忽然撿起地上一塊碎磚頭,“我和他們拼了!”
“我有辦法!”一直沒說話的果兒忽然說道。
果兒今年十四歲,是他姐姐帶大的,和杏兒感情很深,他打小就聰明,連私塾先生都誇他是文曲星下凡,後來家裡沒錢供他讀書,才送去雜貨鋪當了個小力笨,又因爲不夠勤快被退了回來。
“咋辦,你說。”寶慶眼巴巴的問道。
“跟我走!”果兒拔腿便走,衆人在後面緊隨,一路來到宣武門內的花旗診所,此時天色還不算太晚,診所尚未關門,果兒推門就進,在診室地上跪下,衝穿着白大褂的洋人醫生砰砰的磕頭。
“你媽媽怎麼了?”斯坦利博士認識果兒,知道他是自己一個病人的兒子,難道說那個手術患者的病況有了突變?
“不是我娘,是我姐,求洋大人救救我姐姐!”果兒繼續磕頭如搗蒜,他可不是來虛的,每一下都磕的極響,堅硬的地磚上血跡斑斑。
“你姐姐?她怎麼了!”斯坦利醫生一把抓住果兒,不讓他繼續磕頭,這個男孩子的姐姐叫杏兒,斯坦利醫生很有印象,那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大辮子姑娘,透着東方女孩的羞澀與善良。
“我姐姐被爸爸賣給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做小老婆!我們沒有辦法,只有您才能救她!”
斯坦利醫生頓時惱怒起來:“二十世紀還有人買賣人口,太荒唐了,走,帶我去看看。”
說着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把柯爾特左輪手槍,打開轉輪檢查了一下,六顆子彈一發不少,他又抓了一把子彈塞進兜裡,把手槍插在了腰帶上,回身從牆上摘下一頂牛仔帽卡在頭上。
“老肖恩,這裡雖然不是德克薩斯,但每一個正義的牛仔都不會容忍邪惡存在。”斯坦利醫生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