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間,陳相允正在御書房中批改大臣呈上來的摺子,聞得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擡眼一看,發現從門縫中探進來一個小腦袋,一聲不吭只咕碌碌轉着一雙墨丸似的眼珠子,可不就是陳天意嘛,整個宮裡也就他敢不經通報就自己跑進來。
一看到他,陳相允的表情立時軟化下來,招手道:“誰帶你來的?”
陳天意見狀立刻揚起可愛的笑臉,邁着小腿一路跑到陳相允懷裡蹭夠了後方才捂着偷笑的小嘴湊到陳相允耳邊悄悄說,“是兒臣自己跑來的,利害吧?”
“呃?一個人?”陳相允吃了一驚,推開他一些板起臉道:“那你母后知不知道?”
陳天意低頭絞着手指不說話,陳相允見狀立刻明白過來他是一個人偷跑出來的,當即斥道:“胡鬧!居然一個人亂跑,身邊連個跟的人都沒有,萬一出些事怎麼辦?還有你母后發現你不見了會着急的你不知道嗎?”
陳天意仰起頭振振有詞地道:“纔不會呢,宮裡的路兒臣都熟悉,閉着眼睛也能從乾明殿到昭陽殿,纔不會有事呢。”
“那你母后呢?她着急擔心你就不管了?”
“反正父王又不管母后。”陳天意撇撇小嘴嘀咕了一句,他自以爲小聲其實陳相允早就聽見了,哭笑不得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臭小子,誰說父王不管你母后了。”
一聽這話陳天意頓時跳了起來,大聲嚷道:“就是就是,父王都不要母后了,否則怎麼會總是不去昭陽殿?父王對慧母妃、儀母妃、襄母妃她們都那麼好,就是不見對母后好。”
陳相允聽着聽着一張臉逐漸沉了下來,冷聲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說的?”
“沒人教兒臣說,是兒臣自己看出來的。”陳天意嚷嚷着說了一句,隨即拉着陳相允的手一臉委屈地道:“父王,你爲什麼不肯來昭陽殿看母后,是因爲兒臣做的不好嗎?”
陳相允撫着他的頭沉吟許久終是道:“不關你的事,是父王與你母后之間的事,這些事太過複雜,小孩子不懂。”
陳天意不服氣地嘟着嘴回了一句:“父王怎麼說的和母后一樣,兒臣長大了,兒臣不是小孩子了。”說罷他又神秘兮兮地道:“父王和母后吵架了是不是?”
見陳相允不語,他以爲是默認了,眨了幾下從衣裳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萬分不捨地遞到陳相允面前,“這個是兒臣最喜歡的東西,現在給父王吃,吃了之後父王就不許再生母后的氣了,要和母后好好的。”
陳相允一怔,旋即浮起一絲笑意,孩子的世界是這麼單純,他們豈能明白這個世界的複雜,有些東西是任何事物都無法化解的。
這樣想着終是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接過他捧在小手心的布包問道:“是什麼東西?”剛一接過就感覺有點粘手。
“是用糖做的蝴蝶!”陳天意興高采烈的回答,粘乎乎的小胖手直接就往衣上抹,得意地道:“整個宮裡只有母后會做,嘻嘻,別人見了都可羨慕了,除了蝴蝶還有鳳凰、老虎,母后什麼都會,上次母后還把兒臣的名字也做出來了呢。”
因着天氣漸熱又放在懷中的緣故,糖已經開始融化了,好不容易撕開粘在一起的布,露出裡面的蝴蝶,雖然因爲融化的緣故已經有些模糊,但還能看出蝴蝶原先精巧的模樣,翅須無一不全,甚至連眼睛都點出來了。陳相允拭着舔了一口,果然又香又甜,既好看又好吃,怪不得陳天意會這麼喜歡了,他倒是不知朱拂曉還會做這等東西。
“父王好吃嗎?”陳天意眼巴巴地盯着他手裡的糖蝴蝶,不停地嚥着口水,瞧着怪可憐的。
“很好吃。”陳相允剛說完,陳天意便高興地跳起來拍手,樂的不得了,“那父王就是答應和母妃和好了?!太好了,那以後兒臣就可以同時和父王母后在一起了!”
在一起……不知爲何,聽到這三個字時心狠狠地顫了一下,又酸又疼,眼前更是浮現出那個絕美女子的身影。
笑話,在她對青青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後,他和她怎麼可能在一起?被迫成爲夫妻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不能廢后,令他最後一點耐心也耗盡,不見也好,省得相恨相怨。
門外想起叩門聲,是昭陽殿那邊派人來問殿下是否在這裡,想必是朱拂曉發現陳天意不見,所以四處派人尋找。
“你該回去了,父王派人送你回去。”陳相允定一定神對陳天意道,胸口又酸又疼的感覺不止沒有消失反而愈加激烈,爲什麼?他不懂,也不願去懂。
“不要!”陳天意頭搖的跟波浪鼓似的,拉着陳相允的手不放,“兒臣要父王送兒臣回去。”
“不行,父王還有很多國事要處理。”陳相允斷然拒絕。
陳天意哪肯就此罷休,當即小臉一皺擺出一副怕怕的模樣道:“外面天這麼黑,兒臣一人回去會害怕的,萬一有個老虎、野狼之類的把兒臣叼走了怎麼辦?”
“胡說八道。”陳相允又好氣又好笑,屈指一彈正中他光滑的額頭,“你這小子就知道胡說,這裡又不是荒山野嶺,哪裡來的老虎野狼,何況父王也沒讓你一人回去啊。”
“不要不要。”陳天意乾脆耍起了無賴,“兒臣就要父王送兒臣回去,父王剛剛吃了兒臣的糖蝴蝶要和母后和好的,不可以說話不算數。”
“聽話,父王改天去看你和你母后。”陳相允耐着性子哄勸,可陳天意說什麼也不聽一味哭鬧,終是惹怒了他,怒斥道:“你是不是連父王的話也不聽了?”
莫看陳相允年紀小,察顏觀色的本領卻是學了不少,眼見不妙,立刻決定來個先發制人。小嘴一扁,小眼一閉,眼淚立刻就下來了,比什麼都快,也不大聲哭,只是小聲抽泣,一副好生可憐傷心的樣子,嘴裡不停地說道:“父王說話不算話,父王騙人。”
就這麼足足哭了半個時辰,不論陳相允怎麼訓斥都沒停過,反而哭得更大聲,小臉都哭紅了,着實讓人心疼。
陳相允頭疼地看着他,終是投降,“好了好了,父王送你回去,這總可以了吧?快別哭了,哭得父王頭都疼了。”
“嗯!”見達到目的,陳天意立刻收了淚揚起慣有的可愛笑臉,除了眼腫臉紅兼之還有些許抽噎外,根本看不出他剛剛哭過。
這小子,分明是在耍他嘛?!陳相允苦笑着搖頭,小小年紀就已經這麼多鬼心思,將來心眼還不知怎麼多呢。
在被陳天意拉着出了御書房的時候,恰好碰到挺着五個月大肚子的青青,陳天意這次學乖了,沒等陳相允說話就向柳青青行了一禮,“兒臣見過慧母妃。”
“王上和殿下這是要去哪裡?”青青奇怪地問。
“沒什麼,你先回去,孤過會兒再來看你。”他刻意避過了去昭陽殿的事,顯然是怕青青有所誤會。
陳天意可不管這些,他高興地恨不得告訴所有人,小嘴一張就聽他說道:“父王要去看母后。”
有那麼一瞬間的靜寂無聲,微弱的蟲鳴聲被無限放大,彷彿就在耳邊鳴叫。陳相允走過去握住她柔弱無骨的手腕赦然道:“沒有的事,別聽意兒胡說,孤不過是送他回昭陽殿罷了。”
藉着檐下的燈光他看到青青笑了一下,反握了他的手柔聲道:“不礙事的,王上與王后是夫妻,理當要多陪陪王后。”
陳相允還待再說,陳天意已經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走了,匆忙間只得讓青青先行回去,他改日再去看她。
青青的笑容一如往常那樣溫婉,所以陳相允放心的走了,並未瞧見青青在他轉身後逐漸收斂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來自地獄般的陰冷,森森目光一直落在蹦蹦跳跳的陳天意身上。
這個孩子……當初爲了能讓陳相允登上王位,成爲安南的國君,她竭盡全力保下這個孩子,讓他得以來到這個世上,可是五年後的今日,他已經成爲了一種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