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悶熱,院中棲息於樹上的夏蟬嘶鳴不已,雖楊全和寧福已經拿了粘竿去粘蟬,但還是不見清淨,拂曉躺了一會兒不見睡意襲來,索性起身拿盛在銀盆中的涼水拭一拭臉,正欲坐到繡架前繼續那幅五穀豐登時忽地想起一件事,略一思索當即走至銅鏡前摘下插在頭上的珠釵步搖,晚蝶見狀知其是又要去後院,當即取過一件月白色素裝簡衣給她換上。
彼時烈日被從東邊飄來的厚厚雲層給擋住,人走在外頭並沒有怎麼曬,就是又悶又熱,甚是難受。
款步走來,剛一踏入後院就見得一羣人圍成一堆,裡面不時傳來“三錢”、“四錢”的聲音,第一個擠出來的人都捧着銀子笑逐顏開,拂曉淡淡一笑,知道今天是每月一次發工錢的日子,當下也不近前,只在一旁看着,瞧了一會兒忽地帶了幾分興趣問一旁的晚蝶,“你們每月領月錢的時候也是這麼開心嗎?”
“嗯,不過也就開頭那兩年罷了。”見拂曉似有不解,晚蝶偏頭笑一笑,發間銀鈴脆響,“後來奴婢跟了公主,公主經常賞奴婢們東西,或金銀或飾物,隨便哪一樣都勝過月錢數倍,所以漸漸地對月錢也就沒那麼期待了,只是記得到那時候去領一下罷了。”
拂曉笑一笑,瞥見她身上穿的還是去年入夏時做的衣裳,逐道:“上回父王送來不少料子來,我瞧着不喜就鎖在庫房裡了,等會兒你去取出來,給大家分了做幾件衣裳,我看那些料子甚是輕薄,正適合這陣子穿。”
晚蝶剛要謝過,卻見剛領完工錢的四喜擠出人羣后看到了遠遠站在一邊的她們,當即跑過來喜滋滋地把捧在手心的幾小塊銀子遞給拂曉看:“朱選侍你瞧,這個月我拿了四錢銀子,不止沒減,還多了一錢呢,而且帳房說後面兩個月也會各多一錢。”她笑得眼都沒了,可見這些銀子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
“如此就好,早說了傳言不可信,你偏是不信,白擔心一場吧?!”拂曉點着她的額頭笑道。
四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將銀子小心翼翼地塞入荷包又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等放工那天我就把錢和新納的兩雙鞋給家裡捎去,爹孃會很高興的,多出了錢還能買點肉吃吃,他們都好久沒捨得買肉了。”
一直等絮絮說完後,拂曉才道:“你可知府裡爲何會突然有銀子多出來給你們嗎?”
四喜想了想道:“聽帳房先生說好像是柳妃減了自己一半的俸例來填補不夠的銀兩。”說到這兒她滿面感激地道:“柳妃娘娘要真是個大好人,改明兒我去廟裡求個長生牌給她,保佑她長命百歲。”
做爲拂曉身邊的人晚蝶對此事的前因後果再清楚不過,當下一臉鄙夷,譏誚道:“府裡那麼多下人,她柳妃一個人的俸例能有多少,莫說一半,就是全部拿出來也不夠填補的,明明不是她的功勞,好人卻全讓她給做了,真是好大的能耐。”
聽得有人詆譭柳妃,四喜當即氣呼呼地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除了柳妃難道還會有別人不成?你?還是那個惡王妃?哼,就算柳妃的俸例真不夠,也許是拿私房錢貼補的呢,你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四喜不曉得拂曉身份再加上她又向來心直口快從不知轉彎,此話說的極爲肆無忌憚。
晚蝶爲之氣結,對她怒目而視,“我不知道?你纔不知道呢,這銀子……”她衝過去使勁扯着四喜的衣襟道:“你懷裡的銀子是王妃向殿下自請削減一半俸例省下來的,你居然還口口聲聲叫她惡王妃,你也不怕遭雷劈。”她越說越激動,“若無王妃在前,柳妃和朱妃怎麼會肯削減一半俸例?傻蛋!”
四喜被她連珠炮似的喝罵給轟得暈頭轉向,好半天才抱着腦袋吶吶道:“你是說,我能拿到比平常還多的工錢都是王妃的恩德?”
“當然!”晚蝶沒好氣地答應了一句,本想着四喜這回該明白了,沒想到她反而指着自己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還不住拍大腿,半晌才抹着笑出的眼淚道:“說的好像真的一樣,差點都讓你給騙了,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啊,這麼荒謬的話居然也相信了,惡王妃會大發善心?打死我都不信!”
晚蝶快被氣死了,還待要和她理論,被拂曉喝止,“好了,都別說了,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因着剛纔的吵嚷有人注意到了這邊,這免被人認出,她隨便尋了個託詞離開了此地。
“四喜,你剛纔和誰在說話呢?”和四喜比較熟稔的大福好奇地問。
“朱選侍。”隨便答了一句後四喜又將心思放在懷裡的銀子上,盤算着買點什麼回去孝敬爹孃。
“府裡有姓朱的選侍嗎?難道是新來的?”大福摸着腦袋嘀咕了一句搖搖頭繼續**的活去了。
“公主啊,你爲什麼不讓奴婢繼續說下去,您爲他們做了那麼多,結果好處全讓柳妃給佔了,柳妃實在是太卑鄙了!”想到那個豬腦袋四喜她就來氣,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都是漿糊,實話不要聽偏愛聽信那些讒言。
蜻蜓在身邊掠過,透明翅膀上有細細的紋路,伸手想要去抓,但這些蜻蜓總是能機靈地避過,如此幾次後,她停下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良久赦笑道:“事已至此,生氣又有何用。柳妃卑不卑鄙本宮不知道,但她在王府內根基深厚是肯定的,多年下來人心不知收買了多少,想要一下子取她而代之幾乎是不可能的,何況還有一個陳相允擋在前面。”
“那公主準備就這樣算了?”她依然忿忿不平。
拂曉沒有回答,而是仰起頭看黑壓壓的天空,雲從東邊而來,停在此處,越變越厚漸漸成了烏雲,“你瞧,就要變天了呢!”
彷彿是爲了證實她的話,雨在短短一瞬間伴着電閃雷鳴傾盆而下,儘管有傘,依然擋不住雨水侵襲,很快裙襬與繡鞋就被淋了個透。耳中所聞盡皆是雨打在地上的劈啪聲音,世界一下子變得清靜起來。
青青……一切禍事的根源,她如何會放過,慢慢來吧,往後有的是時間,這樣纔不至於令她以後的日子太過寂寞無聊。
冷笑在脣邊成形,化做夏雨中不該存在的徹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