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一邊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邊道:“以往在皇宮中時清平公主就最是會投機取巧走旁門左道討皇上歡心。想不到來了安南也是這副德行,難怪公主會生這麼大的氣了。”
趕月想了想遲疑着道:“其實……奴婢倒覺得王妃這樣做是失大於得,公主想想,王妃這麼一來,掃的豈止是公主的面子,還有大王妃、二王妃以及柳妃”
朱如水一言不發地盯着趕月,陰晴不定的目光盯得趕月心裡一陣發毛,只道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良久,朱如水的目光漸漸緩和,在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後道:“不錯,失大於得,我是被氣昏了頭,並未想到這一層。”
“朱拂曉一心想討父王的歡心,卻沒有想過……”說到這裡她突地又猶豫起來,帶着瑪瑙戒指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着,細細想來,以朱拂曉的智商不應該犯這種錯誤。旁人先不說,單說柳妃,陳相允對其再重視不過,而今這樣相當於當衆摑了她一巴掌,一旦傳到陳相允耳中。豈肯善罷干休?以往她可是從不落把柄在別人手上,什麼事都做的滴水不漏。
想了許久始終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打算,只得做罷,搖一搖半透明的八棱團扇帶起吹動耳下流蘇的輕風,“呵呵,不管怎樣,來儀閣內怕是會有一場好戲上演了。”
朱如水沒有猜錯,雖然青青三令五申不許人在陳相允面前提起今日之事,但府中人多口雜,豈是想堵就能堵住的,陳相允最終還是知道了這件事,他當即不顧青青的勸阻來到了來儀閣。
已是入夜時分,來儀閣裡裡外外皆點起了燈,彼時小雨淅淅,於橘紅色的燈光下撲落於臉上,帶着纏綿入骨的感覺。
大步而來,一手推開虛掩的房門,恰好對上因聽到響動而擡起的那雙眼。
望着那張陰沉如水的臉,拂曉泰然自若地從繡架前站起,帶着柔美的笑容屈膝彎身,“妾身見過殿下。”起身瞥見其肩上有雨水落下的痕跡,伸手拂去之餘又道:“往常天氣晴好也不見殿下到來儀閣,今日下了雨,殿下怎麼反而過來了?”
陳相允討厭她臉上刺眼的笑容,一把抓住停駐在肩上的手冷聲道:“小王爲什麼過來,王妃不是應該更清楚嗎?”
手被牢牢握住動彈不得,她臉上的笑意卻愈加分明起來。茫然道:“殿下這是何意?妾身整日待在來儀閣,不是刺繡就是彈琴,再不然就是弄弄花草,兩耳不聞外事很久了,又豈會知殿下此來的原因呢?”
“你待在儀閣已經將外面攪得天翻地覆,要是出了這個門,還不知道怎麼個興風作浪呢!”恨恨甩開掌中滑膩如脂的手臂,眉心怒氣涌動,看來這回氣得不清。
看到他這樣,拂曉心中暢快不已,臉上卻依舊是那份茫然,“殿下進來後不問清紅皁白只一昧責問妾身的不是,真叫妾身不明白,若當真有錯還望殿下明示。”
“事已至此,你還要與我裝糊塗是嗎?”陳相允怒極反笑,也不叫侍候的人出去,徑直問道:“你今日是不是做了幾份點心送至宮中給父王?”
“是啊!”拂曉笑盈盈地說道:“那些點心都有食療的效果,對父王的病有益無害,以往妾身病時不願吃藥,太醫用的得就是這法子,有什麼不好嗎?”
“好!真是再好不過!”陳相允一邊拍手一邊笑。森冷之意愈發深重,“你挑什麼時候送不好,偏偏選在今日青青還有如水同兩位王嫂去祈福的時候,王妃……”他勾起她的下巴冷冷道:“要說你不是故意的,真是連鬼都不信!”
望着他毫無溫度的眼眸中自己的倒映,心底無端生起一股悲意,然愈是這樣她笑得愈發燦爛,貼近他的手吐氣如蘭,“殿下的話妾身一句都聽不懂呢!”
“是嗎?”手指撫過她姣好美麗的臉龐,他一字一句道:“若你不是女人,現在已經躺在地上了!”
“是嗎?那妾身真應該謝謝殿下憐香惜玉了。”嫣然一笑,腰肢柔若無骨地往後一仰從他身邊旋身離開至繡架前,拿起尚串着絲線的繡針往繃緊的雲錦上微微一戳,只聽嗤地一聲輕響,繡針穿布而過,令錦布上那片殷紅又擴大了一點,若錦緞也會感覺痛的話,那麼此刻遍體針孔的雲錦應該是痛極了吧。
“殿下瞧這幅五穀豐登繡得可還能入眼?”素手撫過針腳細密絲線層層的雲錦道:“從很小開始母妃就手把手教我刺繡,母妃的繡工很好,飛鳥魚蟲,亭臺樓閣,繡什麼像什麼,我只學到六七成,勉強拿得出手。”
說到碽妃,陳相允神色略有幾分不自然,別過臉不語,拂曉見狀笑笑又道:“繡了十餘日纔不到一半,估計等繡完要七月了,到時呈給父王。父王定然歡喜。”
“你倒是很會討父王歡心。”他看不起她。
她側頭看着他,似笑非笑,脣角勾起有一絲殘忍在裡面,“那不好嗎?討了父王歡心,父王纔會將王位傳給你;這不就是你當初去大明求親的目的嗎?”對着燈光比了比穿在針上的殷紅絲線漫然道:“現在我幫你討了父王歡心,你怎麼反而一臉不樂意。”
陳相允眯了雙眼冷冷道:“是,你是討了父王歡心,但也把所有人都給得罪了。大王嫂和二王嫂受了這樣的氣回去必然在二位王兄面前添油加醋,令我們兄弟幾人失了和睦。”
拂曉擡眸訝然道:“怎麼?殿下與其他二位殿下還有和睦二字可言嗎?妾身還以爲幾位殿下已經爲了將來的王位歸屬爭得你死我活了呢!”說罷又垂下身去換了一種萬分後悔的語氣道:“若真是這樣,那妾身真是罪過了,請殿下責罰。”
陳相允在一旁恨得牙癢癢又一時想不出該拿她怎麼辦,只得氣呼呼地一拍桌子坐在那裡生悶氣。
拂曉淡然一笑也不理會他,坐在繡架前專心刺起繡來,每一次針線的起落都準確無誤,這樣專注的她別有一種寧和認真的美。
本是隨意的睇視,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引住目光難以移開,不可否認,她確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即便在佳麗雲集的後宮也是頭一份。
皇宮中的初見,她的美貌與才智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若非心中已有青青,也許在那一次初見中他就會爲她所俘虜。
可是之後的接觸撕盡了所有美好的表象,她聰慧卻也狠毒。美貌卻也冷漠,她就像是一隻擇人而咬的冷血蜘蛛。
良久,他起身,投下一片陰影在拂曉身上,看她停下準備由下而上穿過雲錦的繡針後沉聲道:“就這樣乖乖呆在來儀閣中做你的王妃,不要再做出任何令小王不喜的事,否則只會讓你自己後悔莫及!”
她擡頭,在這樣的威脅下笑靨如花,“我若說不呢?”下一秒手指已經狠狠鉗住她光潔的下巴,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耳邊,“你儘可試試看。本王有的是辦法折磨你,或者……”聲音在這裡變成令人臉紅的曖昧,脣若有似無地碰觸着她敏感的耳垂,“像那天一樣?雖然你的身體只會令本王感到噁心,但爲了讓你受點教訓也只能忍耐一下了!”他口是心非地道。
若說普通責罰是單純傷害肉體的話,那麼這種全然無情只是互相折磨的**就是對肉體以及心靈的雙重傷害,對於女子來說更是一種**。
他滿意地看到拂曉身子顫了一下,然還沒來得高興,隨意放在繡架上的手指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急忙縮手,發現食指指腹已經被戳出了一個細細針孔,在那雲錦上正露着一截針尖,上面猶帶着戳出來的血跡。
在他動怒之前,她拉過他的手將被針戳出血的食指含在嘴中細細地吮吸着,與他相視的眼眸寒如冰霜,良久她鬆口,在他的瞪視下徐徐起身,“你若想玩我就奉陪到底!陳相允,你恨不得噬我的肉,我又何嘗不是恨不得喝你的血!”
“我的一切從母妃死的那一天起就全毀了,毀在你的手裡,現在的我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你要便盡數拿去,但是在此之前我會盡我之力毀掉你擁有的一切,包括青青與王位!”隱藏許久的刻骨恨意在這一刻悉數暴發出來,眼神怖若厲鬼!
“你沒有那個本事!”儘管有那麼一瞬間確實被她同歸於盡的氣勢與狠勁給鎮住,但陳相允並不願承認。
“你若不信,儘可試試,但記住,機會只有一次,毀了就沒有了,要與我賭嗎?”她回瞪他,沒有絲毫退縮之意。既已撕破臉那索性就撕的乾脆點,不留任何餘地,也讓陳相允知道她不是可以任他擺佈欺凌的弱女子。
良久良久,他回以她更狠冽的話語:“你若敢動青青一根毫毛,我就將你千刀萬剮!”
在他心中青青依然是高於王位的嗎?愛美人不愛江山。天下當真會有這樣的人嗎?現在會這樣是因爲他尚未嘗過王權在握掌控天下的滋味,有朝一日若真登上王位,他還肯爲區區一女子放棄嗎?
許許多多的問號只在腦海中充斥了一秒就消逝無蹤了……即使是有,也與她無關了,會爲她放棄權勢名位的那個人早已長眠於地下,而陳相允是絕對不會爲她放棄什麼的……
直至陳相允含怒離去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拂曉方纔閉眼跌坐在椅中,手搭在額間投下一片陰影,掩蓋住那張精緻無雙的臉上深深的疲憊。
隨月等人無聲地走到她身邊,雖然聽不到對話,但從雙方的表情上多少能猜到這又是一次不歡而散的談話,他們……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坐在一起說話的時候。
“公主。”隨月蹲下身輕輕揉着她僵硬的腿肚子小聲勸道:“奴婢們都知道您心中苦,知道您放不下碽妃娘娘的事,可是恕奴婢多嘴說一句,當初殿下固然有錯,卻並非有心害碽妃娘娘,那是一樁誰都不願見的意外。而今不論您願不願意都已經成爲了殿下的王妃,日子總要過下去,十年,二十年,您難道真要在今後漫漫歲月中都與殿下爲敵嗎?”
“爲什麼不?”她睜開眼,看着從手臂上垂落刺金捻銀的袖子。
“可是這樣下去公主永遠不會快樂。”晚蝶憂顏道:“與其痛苦一生,何不各退一步,畢竟娘娘……”她咬一咬牙說道:“已經死了,就算您再怎麼折磨殿下娘娘都不會活過來。”
拂曉並沒有因她的話生氣,只是擡起手手緩緩撫上晚蝶清秀的臉頰,廣袖順勢滑落露出裡面五彩絲鐲,目光涼漠如秋,“傻丫頭,你真以爲只要本宮肯退步一切就以當做沒發生過嗎?不,不會的,陳相允一直以爲是本宮害青青被賊人**,將本宮恨之入骨,本宮的退步只會換來他步步緊逼,直至粉身碎骨的那一天,所以本宮決不能退,這是從本宮嫁來安南的那一天就決定了的事啊!”
“那怕要死,我也要先將他推入地獄!”這是她沉寂許久後說出來的唯一一句話,這樣的恨是旁人無力化解的,也許真要至死方休。
然,上天似乎嫌他們之間的糾纏還不夠深,不久之後,它將給拂曉一個更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