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我摸到自己滿臉的淚,還有滿頭大汗。
宋晴守在我身旁,捂着臉正低聲啜泣。
我擡手摸上她的頭,“哭什麼,傻丫頭。”
話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宋晴雙肩微抖,“言姐,你要是難受,就說出來,我雖然不聰明,但我會聽。你現在這樣,我看着真的很難受,你哭了一個晚上了。”
我抹掉臉上的淚漬,想起那個夢,心口仍是傳來一陣陣無法抑制的抽疼。
“大小姐醒了?”程伯大步進來,手裡提着保溫壺。
我斂掉情緒,儘量露出一個平和的微笑。
宋晴見程伯來了,捂着臉就跑了。
我從牀上坐起來,程伯看着宋晴匆匆離開的背影,“嘿,這丫頭,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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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明瑜來找我的時候,程伯就不在,自然不知道關於陸孤城的事情。
這事也不能宣揚,是個得守護的秘密,我也沒打算告訴程伯。
於是笑了笑,“和男朋友吵架了吧。”
程伯在我面前放下保溫壺,打開遞給我還在冒着熱氣的營養粥,“眼睛怎麼這麼腫?”
“睡太久了。”
對話沒有再繼續,我安靜喝着粥。
等我喝完,程伯才向我彙報起我不在這段時間公司的狀況。
我剛失蹤那會,程伯急得不行,顧着找我的下落公司也沒理,直到陸孤城告訴他我在他那養傷,他纔回公司處理事情,忙成陀螺。
這幾日也是忙得團團轉。
我有些心疼,“要不我提前出院吧。”
程伯瞪了我一眼,“瞎說什麼?大小姐這是嫌我老了轉不動了?”
我噗嗤笑了,“我可不是這意思,程伯寶刀未老,鋒芒銳利着呢。”
像怕我真的提前出院般,程伯沒多留,撂下這話就走了,“你好好養着傷,公司有我,你不用擔心,敢提前出院,我跟你急。”
還是宋晴回來照顧我。
之後的一個星期,紀彥明沒有再出現過。
明瑜和周晨也沒再來。
難得的靜謐時光,我愣是什麼也沒想,只是一連七天,我都會夢見陸孤城。
夢見他對我笑,夢見他說愛我,夢見淋漓盡致的糾纏。
我讓宋晴去找他接回子諾,他不肯放人。
我曉得,他在等我去找他。
於是也沒再讓宋晴去接子諾,守着時光讓胸口的傷慢慢癒合,但我沒想到,我這小小病房,會迎來那樣重磅的一位人物。
老人家一身灰色中山裝,鬢角發白,但眸框中掩映的雙眼,仍炯炯有神,一對倒八而立的劍眉平添了幾分威嚴,昂首挺立的身姿更渾然天成一股磅礴氣息。
我震驚看着眼前的老人家,當明瑜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的時候,我便曉得他的身份。
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來見我。
迅速掀被想下牀,他打斷我,聲音渾厚,放輕了語氣,不像表面嚴厲,緩了幾分溫和,“言小姐傷未好,先躺着,不必在意我,老頭子說幾句就走。”
這怎麼行,我剛想站起來,明瑜走過來摁住我的肩,往桌上放下手裡的水果後微笑道,“坐着吧,爺爺說幾句話就走,不會打擾你太久。”
她說完沒等我反應就去搬了張椅子過來,“爺爺你也坐下,聊天可不是你這樣站着聊的!”
從說幾句轉成了聊天,也是渾然天成了。
我輕笑出聲,許老爺子也勾起了嘴角在我面前坐下。
撲面而來的氣息叫我有些緊張。
“丫頭你不用緊張,老頭子今天來,是來求你一件事情。”
這事不用說也和陸孤城有關。
我平靜汲了口氣,“許老先生,您請說。”
“我知道,你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原諒我那個不肖孫子,我們許家,欠你言家一條命,你要是想取,隨時都可以來取。”許老爺子聲音渾厚,每一句淡聲的都彷彿噙着萬般重。
將市許家乃醫學世家,而許老爺子,曾是軍醫,戰爭爆發,他雖不是衝在最前線的,卻也是跟隨軍隊遊走在前沿的,骨子裡流淌的是軍人的血脈。
這樣的人,每一句話都穩如泰山,重似承諾,“我在許家等你。”
我錯愕又震動盯着眼前雖已暮年,肩上卻始終如一扛着一片天空的老人。他的臉上已經被歲月折出了不少皺痕,可這絲毫不減他軍人氣度的風範,這是個一生都坦坦蕩蕩的男人。
他說許家欠我一條命。
我要取,可以隨時去許家取回來。
可陸孤城不姓許。
“那個孩子,被折磨了這麼些年,也因糊塗,犯下了許多無法彌補的錯,你要怪他恨他,也都是他應得的,丫頭你放不下,就不要放下。只是老頭子唯有一個請求,別告訴他。他欠你的,我整個許家替他還。”
那個下午,我紅了眼。
不是在夢裡也不用刻意忍耐。
全世界都在守護一個叫做‘陸孤城’的男人,我不是最想守護他的那一個。
但我也想守護他。
出院那天,風和日麗。
程伯來接我,我讓他送我去了山上。
父親和母親墓前不曾生過一根雜草,乾淨如斯,我在墓前坐下,“我這麼久不來看你們,你們會生氣嗎?”
我記得我上次來的時候,承諾一定會給父親報仇。
“爸爸,你還記得我上次來的時候說過的話嗎?”我不僅沒辦到,甚至決定放棄了,“你會怪我嗎?”
我額頭抵在墓碑上,不知不覺滿臉淚水,“爸爸媽媽,怎麼辦?女兒好痛。”
頭上一重,覆上的大掌輕輕撫摸我的頭,“大小姐,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一切有程伯在。”
歲月恍惚,我隔了許久,喃了一句迷醉的話。
“程伯,我不想再恨了。”
聲音被風吹散了。
程伯撫摸我頭的動作微微滯了一下,之後力道乍現,貼在我頭皮上的五指用力收緊,我茫然想擡起頭,程伯卻摁着我的腦袋。我剛想喊他,他的手猛然一鬆,風拂過,我聽見他道,“恩,那就不恨了。”
我回過頭,程伯站在我身後,身姿挺立,靜靜看着父親和母親的墓。
回到別墅,我沒有着急去找陸孤城接回子諾,第二天醒來,程伯去公司,我纔開車去找陸孤城。
我一下車就聽見子諾欣喜的歡叫,“媽媽!”
他撲進我懷裡,纔多久沒見,他又胖了,我被他撲了個滿懷,倒退了兩步才站穩。
我將子諾抱起來,他緊緊抱着我的脖子,“子諾還以爲媽媽不要我了。”
見他癟着嘴,我彈了下他的額頭,“都胖了還亂想我不要你?”
他囧道,“就是因爲陸叔叔對我太好了,我才覺得是不是媽媽不要我了,陸叔叔纔對我那麼好。”
“原來你這段時間是這麼想的,看來是我不能對你太好。”陸孤城倚在欄杆上,戲謔瞧着子諾。
再一次看見陸孤城,我心裡百味雜陳。
他瞳孔星光流轉,可在那雙墨色眸子底下,隱藏着一層淡淡的灰暗。
以前看他的時候我就總是沒能看懂,他深邃的瞳孔裡隱藏的到底是什麼。
然而此刻再看他的眼睛,我腦海裡閃過夢境裡他滿嘴鮮血的畫面,心頭一痛,爲了不讓陸孤城看出異樣,我緊緊抱住子諾,將頭埋在他頸窩上。
“媽媽。”
“恩,子諾讓媽媽抱抱。”
他吧唧答得歡快,“好。”
鼻子發酸,我努力壓下心頭的哽咽,直到全身的痛緩緩過去我才鬆開子諾,恢復面無表情的淡漠走到陸孤城面前。
“這段時間謝謝你照顧子諾。”
他勾起嘴角,“他在我這裡可不是白吃白喝的。”
他話剛落,子諾回頭朝他頭上打了一巴掌,“陸叔叔耍壞,休想勾引媽媽!”
看着被子諾打懵的陸孤城,我不由失笑。
陸孤城狠狠揉捏子諾發鼓的臉蛋,“小傢伙,我纔不屑勾引!”
看了陸孤城跟個小孩子似的和子諾較勁,我莫名想笑,笑着笑着就感覺有什麼東西從眼眶裡泄了出來。
“明明就是!媽媽你說……”子諾別過頭看向我,“媽媽,你怎麼哭了!”
我淡然拂掉眼角的淚,“媽媽眼睛有點癢,子諾給媽媽吹吹好不好?”
子諾對我的臉狂吹氣,餘光裡,我看見陸孤城微側着頭,眸光暗淡。
直到我收了淚,他衝着我微笑道,“我送你們回去吧。”
我搖頭,“不用了。”
他像沒聽到我的拒絕,轉身就跑去車庫,“我去開車,你在這裡等我。”
“我自己有開車……”
我的話說到一半,他已經沒了影。
我回頭看着別墅,想上車直接帶子諾離開,腳步卻像灌了鉛。
我嘆了氣,向自己妥協。
最後一次。
陸孤城去的有點久,我不禁覺得奇怪,剛想去找,陸孤城便開着車徐徐出現在我面前。
他搖下車窗,“上來吧。”
我將子諾塞進後排,正要一起鑽進去,他道,“坐前面吧。”
我拒絕了。
回別墅路上,陸孤城始終沉默,子諾喊他,他只是含笑應了兩聲,全然不見剛剛與子諾打鬧的影子。
直覺他剛剛去開車的時候定是出了什麼事。
我很想問,到底抑住了。
抵達別墅,我和子諾下了車,我再次和他道謝,“謝謝你,再見。”
他直勾勾盯着我,“這是你今天第二次和我說謝謝,你還記得你之前說過什麼麼?”
我愣住,他又道,“許威去醫院找過你?”
我猛然擡頭。
許老爺子,本名許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