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是秋時,但天還是很早就放光了。
黎荒自回想中回過神來,輕輕的嘆了口氣,有着一股不屬於年輕人的洞徹。
黎荒起身,走至房間的瀾木窗旁,感受那穿過窗葉的略帶涼意的秋曦,他輕輕的推開木窗,深深的吸了幾口這清晨的氣息。雙眸中帶着濃濃的思念,遙遙的看向西南方向,在那裡曾有一處空靈的世外桃源——靈曲谷。
仙人居內部的佈置不同於一般的客棧——供人休息的客房是一間間獨立的,建在一片片香木叢裡的木樓。
香木是南域特有的一種林木,最高不過半丈,枝椏繁密,它長着細長的青葉,青翠碧綠,在陽光的照耀下像是一塊塊翡翠,隱隱間流轉寶光。香木的枝葉總是散發着陣陣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
黎荒是被屋外一排排香木林中清脆的翠鵑啼聲打亂了思緒的。
隱約間,仙人居外的街道上傳來一陣陣帶着南域一種特有的調子的叫賣聲,初秋的晨似乎開始熱鬧了起來。
把思念掩藏在心底,黎荒的眼神陡然露出一絲凌厲,而後逐漸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淡。
走在香木林裡的碎石小道上,嗅着空氣中淡淡的清香,不過十丈距離的碎石路卻算得上一種享受。
只是幽景有心人無意,黎荒走過碎石路,沒有絲毫駐足,彷彿不曾這份清幽淡雅所引。
格調簡約的房間內,盤坐在木牀上的崖龍睜開雙眸,閃過一陣陣的金芒,凌厲如出鞘的利劍,讓人不敢對視。
年紀輕輕的崖龍已經頗具上位掌控者的氣息,棱角分明的面孔自然的流露出一股平和卻又讓人心生懼意的威嚴。只是在感覺到屋外出現一股熟悉的深邃如海的氣息時,崖龍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那種上位者的氣息也消失不見。
“黎兄不用客氣,直接進來吧。”
屋外,黎荒輕輕一笑,半空中原本準備敲門的手推向深紅色的橡木門。
“吱呀”
“崖兄,沒打擾你吧?”
黎荒見盤坐的崖龍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輕笑着說道。
崖龍能成爲年輕代的佼佼者,除了他的天資外,他的努力也不比任何人少。旁人只是看到他外表的榮耀光環,卻沒去想他背後的付出。
稍稍靜心,黎荒能感覺到崖龍體內隱約傳出陣陣短促卻深沉的轟鳴聲。那是他體內的玄功不由自主運轉時的異聲,也是實力的一種代表。
崖龍體內有一股如磅礴高山,壓得人人透不出氣的威勢,一般的化龍一重天高手在體驗到這種威勢後很難再有要與之對敵的意念。
但這並不包括黎荒,在感覺到崖龍體內那股磅礴穩重的氣勢後,黎荒的玄功不自禁的運轉,體內原本平靜的氣勢突然像龍捲風下的大海,怒濤洶涌,大浪澎湃,竟傳出一陣濤浪的聲音,一時間不落下風。
“呵呵,黎兄的實力果然很強,能將子玄打傷也不是偶然。”
崖龍刻意的壓制了自己的氣勢,由衷的讚歎道。
剛纔雖然二人之間不自主的一番比較未分高下,但崖龍知道,一年多錢黎荒還只是一個混跡在大陸底層的翻海高手,而今卻成長爲一個可以和他差不了多少的高手,那種資質與機緣倒是讓他一陣羨慕。
“崖兄不愧是聖殿的接班人,實力只怕不在我之下。”
黎荒說了心底的實話。
其實這一切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本來只是找崖龍問些事,奈何一感覺到崖龍那體內自然流露的氣勢,儘管沒有絲毫的惡意,但自己的玄功就像是受到挑釁般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反應。不過也不全然如此,能遇到各方面都與自己相差無幾的高手,黎荒心底那股年輕人特有的好勝之心也起了一些作用,崖龍又何嘗不是?
“想必黎兄來找我應該有事吧?”
崖龍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計較,他可不認爲黎荒一大早跑來就是爲了和他暗中較量一番內力。
他對黎荒做了個請的手勢,倒了兩杯清茶放在一旁的木桌之上,而自己也坐在了正對着木門的位置,輕啐了一口。
“呵呵,我確實有事想請教崖兄。”黎荒也不客氣,走到桌旁坐了下來,望着崖龍說道。
“其實我想知道五十多年前方天閣那次內鬥的一些事。”
“嗯?”
黎荒的話讓崖龍着實有些吃驚。
對於黎荒的背景,崖龍自認爲是十分了解的,他的身份可以說與方天閣毫無瓜葛,若不是數個月前方天閣那些人誤殺了他的青梅竹馬,他與方天閣也不會有現在這般不死不休的關係。按理說黎荒對方天閣的過去不會有多大的興趣纔對。
雖然心中疑惑,但崖龍並沒有吝嗇自己的消息,反正這也不是有害於聖殿的事。更何況方天閣當年的內爭鬧得沸沸揚揚,幾乎稍微有些實力的人都知道,只是所瞭解的有多有少罷了。
“其實方天閣當年那次內爭雖然鬧得大陸都沸沸揚揚,但真正瞭解內幕的人並不多。”
崖龍微微正色道。
“任何一個宗門或者家族,無論勢力的大小,其實都算不上真正的一條心,有些人之間或明或暗都會因一些原因而發生爭鬥。尤其是那些傳承了數百乃至更久遠年代的宗門,這種爭鬥更爲激烈更爲複雜,就算我們聖殿也一樣。”
崖龍誠然說道,沒有絲毫的避諱。
黎荒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崖龍說的是事實,在每個大勢力內部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小團伙,各自之間是一種競爭的關係。
因爲權力、金錢、榮譽等各個原因,會讓這些小團勢力之間產生不平衡,儘管在某個勢力的建立初期,這種不平衡很細微,細微到被人給忽略。
但隨着時間的流逝,當初各個小團勢力間那種生死交情都慢慢的被各自的慾望所取代,間隙會越來越大,以至於產生爭鬥。一個勢力傳承的越久遠,這種爭鬥就越明顯。只需一個引子,就會讓一個龐然大物消失,或者瓦解成一個個不復當年威勢的普通勢力,而後被蠶食,淹沒在歷史之中。
自有記載到如今,這樣的事例數不勝數,但各大勢力的內部爭鬥愈加劇烈。
這一切都是慾望與貪婪在作祟。
就在黎荒暗自的感慨時,崖龍的話傳了過來。
“西水靜澤雖然地域遼闊,方圓數十萬萬里,但大多都是人跡罕至之處,因自然條件惡劣,鮮有人居住。因此相對來說,大陸五大地域之中要數西水的人口最少,因此整個西水也是勢力分佈最少的一處,只有方天閣與逍遙宮兩大勢力,它們以西水中部的“吞天沼澤”爲界,將西水之域分爲兩大部分,雖然各自在對方的地盤都有些小勢力交匯,但大體上還是將西水分成了兩大版塊。西水之域也正因爲自然條件險惡,很多險地都未被發現,因此那些地方經常會有一些珍獸奇藥。不管被誰發現,只要能活着拿出來就算是一場讓人眼紅的機緣。越是往西就越是危險,當然,在那裡得到的東西很多都是大陸上有價無市的珍寶。像‘澤水硨磲、往生果、深澤金蛙....’都是能讓人續命的奇藥,只要還留的一口氣在就能被救活,尤其是深澤金蛙,不僅皮肉可煉神藥,它的毒液也讓人聞之色變,即使是化龍二重天的高手也不敢輕易中招。而類似‘噬龍黑木、西澤鋼炎土...’等奇物,都是煉製神兵的絕佳材料。而西水沼澤深處,更有一些天賦異稟的異獸,一旦它們的幼崽爲人所捕獲圈養,長大後便是一個極其強大的存在。”
崖龍一口氣將西水所具有的潛在價值都說了個遍,讓黎荒一陣意動。
這些奇物珍藥無論得到哪一樣都能讓自己的實力翻番,對人的誘惑是巨大的。只是黎荒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想要得到那些奇物,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也只有方天閣這等勢力,纔有能力出動衆多的高手去險處奪寶。
黎荒隱約間覺得崖龍說的這些話,與方天閣內部的爭鬥是有所關聯的。不管是誰,在得到那種等級的珍物時,絕對不會傻乎乎的全部上繳,自己肯定會留些私貨,因此能去一次險地奪寶,只要不出意外,對於任何一個高手來說都是自己的一次機緣。
“很久以前,方天閣前去險地尋寶的高手都是由內部衆多長老以及閣主商討決定的,但不知何時開始,方天閣的閣主用一些手段安排不少自己的心腹去那些險地,因此得到的珍物不少都被他私自收入囊中。不僅如此,歷代來的閣主都有派遣許多高手以各種名義在沼澤深處極西之地建立一些效力於自己的小分舵,明眼人都知道這是閣主假公濟私。雖然表面上沒什麼表示,但心中已經有所不滿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方天閣內一些一直沒得到機會去險地奪寶的長老們集聚在一起給閣主施加壓力,而閣主自然也有自己的擁護者,兩個派系就這麼逐漸成型。而因爲屬於閣主的那些長老極西之地有新的分舵,那一派系也被稱作西派系,而另一些長老則被稱作東派系,五十多年前方天閣的那次內爭也被我們稱作東西之爭。”
崖龍說出當年方天閣的一些辛秘之事。
大陸十數個頂級勢力雖然分瓜了五大域,但不同大域之間的爭鬥還是有的,經過數百年的經營,各個勢力內部都有其它勢力所安插的諜報人員存在,這些人都已經滲透到了他們的內部,這是無可避免的,因此某一勢力的一些辛秘之事都很難瞞過其它勢力。
“這兩大派系之間的爭鬥是必然的,只是少一個引子罷了。”
黎荒聽了崖龍的話,很快就下了結論。
“不錯。”
崖龍肯定道,而後他淺淺的飲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當年方天閣閣主的大弟子荒晟就是這個引子。我只知道當年荒晟不知犯了什麼重罪被方天閣廢除功力幽禁了起來,不多久便被人暗中毒死。”
在說道這裡的時候,崖龍發現黎荒眼中一抹傷色一閃而過,儘管很隱蔽,但他還是發現黎荒眼中那點異色,這讓崖龍心裡沒來由的出現一個荒唐的念頭‘難道黎荒與那個荒晟還有什麼關係?’
不過這個結論很快就被他否定了,因爲荒晟與黎荒不過是名字上有些相似罷了,兩人之間還隔了兩個輩分。心底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的多慮,崖龍接着說了下去。
“當年荒晟的死一直是一個迷,西派系認爲是東派系所爲,而東派系則否認,且認爲是對方的誣陷,也有人認爲是其它的勢力暗中下的手,爲了就是挑起兩大派系之間的爭鬥,好消弱方天閣的實力。但不管當時雙方如何猜測,當時的閣主已經認定是東派系下的手,這就已經夠了。他當時下定一系列雷霆手段,或明殺或暗殺,抹殺了不少東派系的長老,這幾乎已經是撕破了臉面。東派系見此,徹底與西派系開始了決裂,想要將當時的閣主逼退位。方天閣的東西之戰也由此開始,長達十三年之久。等到東派系那些頑固的長老幾乎都被抹殺後,方天閣才完全被當時的閣主統一。那些年讓方天閣的元氣大傷,隕落了數位化龍二重天的高手,化龍一重天的高手則損失了有三分之一左右。被牽扯進去的一些附屬宗門與家族數不勝數,那些年讓西水之域流血漂櫓,許多古城小鎮都成了鬼城,夜夜陰風怒號讓人頭皮發麻。”
“當時事情鬧得那麼大,方天閣那些隱世的高手沒有出手嗎?”
黎荒疑惑道,似乎忘記了詢問崖龍的本意。他知道這些頂級勢力的高手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這麼多年的傳承要說沒幾個絕世高手存在,黎荒是不信的。畢竟前幾日依黎夜狐所言,各大勢力還是有幾位返璞境界的高手存在。雖然平時那些高手不出世,但一旦關係到本門的存亡或影響重大的事件,他們鐵定會出手。
“據說當時的閣主是得到方天閣那些隱世不出的長老的支持才能以如此手段統一了方天閣。那些高手都是人精,都知道兩大派系長期的惡意爭鬥會讓方天閣的實力逐步削弱。畢竟那些普通的長老只能提供意見,不能左右閣主的決定。”
對黎荒知曉各大勢力隱藏的超級高手,崖龍並不吃驚,他說出了自己所知道的內幕。
“其實後來許多勢力的高層人物都推測是方天閣閣主自己下的毒手,爲的就是找到藉口誅殺幾個東派系一直與自己唱反調的長老。荒晟不過是一個棋子,在宗門的利益下,即使是閣主的大弟子也不能免成爲棋子的命運。”
崖龍道出這個驚天秘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