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黼來至靜王府,不由分說闖到內宅,劈頭竟問道:“薛君生呢?”
靜王見他峻眉冷眼兒,似來意不善,便攜趙黼離了裡屋。
一直來至廊下,才又問道:“你這般惶急是做什麼?一大早兒來找什麼君生?”
趙黼道:“四叔只說他在哪?”
靜王道:“他昨兒不是在太子府麼?我因知道他必然勞累,便早吩咐過,叫他索性安安靜靜歇息兩三日,故而不曾來。你尋他有什麼事?”
趙黼道:“我府內不見了一個人,六叔竟渾然不知麼?”
靜王點頭:“你說的是杜雲鶴?我方纔聽說了,本來想哄一鬨宏睿後,就過去問一問,不料你竟先來了,竟還沒找到麼?他不是前些日子才遇襲的?如何竟又出事?”
趙黼道:“正是因爲前日出了那宗意外,我才這般不放心,既如此,四叔是絲毫不知他的下落?”
靜王詫異:“這可奇了,你如何這般說?竟好似我會知道他的下落一般。”
趙黼默然不語,只於袖中摸了一摸,竟拿出一個短折卷的字紙,遞給靜王。
靜王將紙接了過去,垂頭看時,卻見上面寫了寥寥幾個字:一命換一命。
靜王越發莫名:“這個又是什麼意思?”
趙黼道:“這個是今天,東宮侍衛在門前發現的。”
靜王眉頭緊鎖:“難道……是有人劫持了杜雲鶴,藉此要挾你?‘一命換一命’?怪哉……卻是換的什麼人?”
趙黼見他滿面無知,便長吁一口氣,負手走開,片刻方道:“四叔總該知道,我母妃身邊兒有個叫阿鬱的丫頭?”
靜王道:“這個自然知道的。又跟她有什麼干係?”
趙黼瞥他一眼:“原本沒什麼干係,只是前日,我發現薛君生跟她是舊時相識,且據我看來,是薛君生安排她接近母妃的。”
靜王呆道:“你說什麼?”
趙黼道:“昨夜,因被我識破,質問了薛君生幾句,他並不認。我便先將阿鬱囚在府中,準備慢慢地審問。不料卻似打草驚蛇,半夜發現杜雲鶴並未返回,我心中已經有些疑惑,派人遍尋不着,便猜測他是出事了。可是這出事的時機如此巧合,竟不由得人不懷疑,所以方纔我便先去暢音閣找薛君生,誰知……他竟不在,也無人知道他去了何處。”
靜王從頭到尾聽罷,這才低頭看向手上字條,道:“你又發現這個,所以你覺着,是君生爲了救阿鬱才綁走了杜雲鶴?你找不到他……便來王府,以爲他在此處?”
趙黼道:“不錯,除了他又會是什麼人?若無這字條便罷了,如今有這字條,越發是他的嫌疑最大。”
靜王皺眉走開兩步,道:“你說杜雲鶴何時失蹤的?”
趙黼道:“昨日早上出門,晚上未曾返回,才發現不對。”
靜王道:“照你方纔所說,你是晚間才識破君生跟阿鬱之間或許有牽連,試問,君生怎會這麼迅速行事?又或者,杜總管是早就出事了的呢?原本跟君生無關?”
趙黼道:“四叔這麼說,難道是指有人想要嫁禍給薛君生?”
靜王正色道:“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不會做這種破釜沉舟的事……雖然我並不知他跟阿鬱是何干系,但這並不是他的行事風格。最多,他可以來求我……我難道不會幫他麼?畢竟……阿鬱若真的是他安排的,興許他也並不是爲了什麼別的壞心。”
靜王說到這裡,便回頭看向趙黼。
趙黼道:“說來也怪,我雖猜到阿鬱是他的人,卻不知道他將人安□□身邊兒的用意……”
靜王苦笑,道:“你雖不知,我或許能猜到幾分。”
趙黼道:“願聞其詳?”
靜王道:“這一切,自然是從那位‘謝主事’身上而起了。”
趙黼雙眸微微眯起,聽靜王道:“雖然君生並未跟我說起一字半句,但畢竟跟他相交這許多年,我卻也很是瞭解他的爲人性情,雖然面上似跟那謝主事淡淡地,實則……卻是個極有心的人,大概因爲同是南邊兒人的緣故罷了。可偏偏你對那人也有些糾纏不清的……只怕君生有些看不過,所以找了這名叫做阿鬱的女子,本來是想讓你移情……從而不要去打擾謝主事,——據我猜測,他便該是這點兒私心了。”
至此,靜王笑笑,復問道:“不如你想……這阿鬱在府內,從雲州到京城,可做過什麼叫人不容的事麼?”
他問了這句,又打量趙黼臉色,點頭道:“我看也並沒有過,不然你早就不容她了。”
趙黼不由呵了聲。靜王道:“然而這畢竟只是我的想法,究竟怎麼樣,還當問君生纔是。……你方纔說遍尋不到他?”
趙黼道:“是。”
靜王道:“莫非是被你恐嚇一番,生怕無法交代,故而躲開清淨去了?又或者……”
趙黼見靜王臉色漸漸凝重似的,忖度其意,便道:“莫非四叔覺着,薛君生或許是出事了?”
靜王道:“我很不想這般猜測,然而……又擔心、真的被我猜中了。”
兩個對視一眼,靜王嘆道:“先不必着急,只怕你也有疏漏之處,我立刻派人,再往他素日相交的人家兒去尋……但願無事罷了。”
趙黼道:“四叔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分頭行事。”
靜王道:“不可張皇,此事若跟君生不相干,還不知是什麼人想趁機攪亂生事,只怕最終還是衝着你,越是這會兒,越不可驚慌,且仍仔細留神。若找到君生,我即刻派人告知。”
趙黼將走卻又止步,道:“果然是我情急,幾乎衝撞了四叔,還請勿怪。”
靜王笑道:“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今兒已經是好的。”
說罷,靜王目送趙黼出門,估摸着便遠去了,這纔回過身來,復又往內宅而去。
裡間兒,沈舒窈斜倚在榻上,正看旁邊的趙宏睿,這“宏睿”的名字,卻是趙世親自給起的。
正逗弄間,便見靜王負手而入,沈舒窈端詳其臉色,便吩咐乳母將孩兒帶下,又命伺候的衆人且退。
頃刻間,室內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沈舒窈緩緩起身,溫聲道:“王爺,是怎麼了?方纔皇太孫怒氣衝衝的來到,可是有事?”
靜王道:“的確有事,太子府的杜雲鶴不見了,另外……君生也不見了。”
沈舒窈面露驚疑之色:“如何這樣巧合?難道兩人之間……有什麼干係不成?”
靜王道:“便是這點兒古怪,杜雲鶴是昨日失蹤了的,偏偏有人在東宮門口扔了個字紙,誤導黼兒去懷疑君生。”
沈舒窈聽了這句,略一沉吟,臉色微變,輕聲喚道:“王爺……”
靜王默默地看着她,卻不言語。
沈舒窈悄然道:“王爺,莫非是懷疑,臣妾會跟此事相關?”
不等回答,自挪了下地,屈膝垂首道:“近來因得了宏睿,先前只在宮內,又纔出宮這兩日,何曾有暇留心旁事?何況,向來有薛先生跟王爺知交,我哪裡說過半句不是?只偶然爲了王爺的清譽着想,怕那些可畏人言,才規勸兩三句罷了,又怎會做出這些膽大包天,胡作非爲的歹行惡事?”
畢竟正是養月的時候,行禮之即,身子便顫巍巍地。
靜王上前一步攙住,說道:“我其實知道你向來賢惠,就算心有微詞,至多隻是隱約提醒。可知……我憂心的並不是你。”
沈舒窈怔了怔,復低聲問道:“王爺說的,難道是叔父?”
靜王不答,隻眼帶憂色。
沈舒窈沉吟,片刻道:“可是,叔父又有何必要大張旗鼓地做這種事?又有太子府杜總管在其中,這可是個棘手的人物,以皇太孫的脾性,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若真鬧出來,跟太子翻臉,又有什麼好處,不是自尋麻煩麼?”
靜王聽她溫聲說來,便道:“或許是我多慮了。沈相不至於糊塗到這個地步。只不過,到底是什麼人暗中行事?”
沈舒窈道:“是誰且慢慢地再查,終究會水落石出。只是既然薛先生不見了,王爺還要快些派人去尋纔是,若真的被有心人拿了去,只怕……萬勿有個好歹纔是。”
靜王將她的手握了一把:“甚是,你且好生歇養,我先去了。”
沈舒窈又叮囑:“雖是事忙,王爺也要越發留意謹慎。”
靜王出門,房中便只剩下沈舒窈一人,原本含憂的眼神卻漸漸地冷了下來。
她挪步退回牀邊兒,默默沉思半晌,便喚了貼身婢女如茗進來,吩咐道:“去門上,把平常叫來。”
雲鬟是在這日午後,才聽說薛君生同也失蹤的消息。
起初還當是衆人誤把杜雲鶴的事傳錯了,後來連手下的書吏都在提此事,才知道是真。
雲鬟深覺蹊蹺,雖此刻不知發生何事,卻本能覺着二者之間有些牽連。
她擔憂君生心切,本想立刻前去查看究竟,卻又擔心會被斥責“因私廢公”,見時候不早了,因此只暫且按捺,想要儘快將手頭公務處理妥當,回頭再去。
正心神不寧中,外間書吏來報,說是尚書請。
雲鬟忙起身,匆匆前往,實則不知白樘是何吩咐。
入內相見,白樘道:“你可聽說太子府杜總管、以及暢音閣薛君生相繼失蹤之事?”
雲鬟道:“聽說了。”
白樘道:“如今這兩個案子,都在刑部手裡,我想讓你負責一件兒。”淡淡說到這裡,白樘擡眼:“你想選哪一件?”
雲鬟怔住:“尚書是說……”讓她選?這是何意?
白樘翻翻手上卷冊,復掃她一眼,卻始終靜然無波,彷彿在等她的答案。
在他面前,自不可做這等徘徊猶豫之態,雲鬟極快一想,道:“我想領薛先生失蹤一案。”
白樘頷首:“好。此事便交由你去追查。”
雲鬟稍微鬆了口氣,正要退出,忽地想起昨晚上所見的情形,卻不知清輝是不是已經將實情告知了白樘。
誰知白樘早看出她有些忖度之色:“可還有事?”
雲鬟忙垂首道:“尚書……昨夜可曾回府?”
白樘道:“不曾,怎麼?”
雲鬟哪裡敢再想柳縱厚酒館中的舉止,只是若還再跟白樘說下去,只怕少不得就要親口提及了,只得道:“並沒有,下官隨口一問,請尚書恕罪。”
白樘見她臉上竟有些不自在,忽道:“我聽說昨夜,你……季行驗,還有清輝三人,曾一同出外飲酒?”
雲鬟正往外退,聽提起來,硬着頭皮道:“是。”
白樘問道:“是否有事發生?”
雲鬟心中叫苦,沉默片刻,勉強道:“似乎……清輝公子,有話要跟尚書說。”
白樘道:“你可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
雲鬟甚是尷尬,自後悔方纔多問了那一句:“下官、不……不甚清楚。”
白樘微蹙眼眉看了她一會子,終於道:“既然如此,你便去罷。”
雲鬟急忙答應了聲,再也不敢停留,忙忙地轉身出門,身後白樘望着她有些着急的背影,卻驀地一笑,笑影裡摻雜了太多東西,竟叫人無法形容。
且說雲鬟沿着廊下往外,且走且思忖君生之事,又暗暗祈盼他平安無事。
正走間,卻見前方院中慢悠悠走出一道人影來,卻是季陶然。
季陶然見她匆匆地,便問:“去哪裡來?”
雲鬟道:“方纔尚書傳我,把薛先生失蹤的案子交了我來追查,我想即刻便去暢音閣看一看。”
季陶然道:“是你領了此事?”
雲鬟點頭,季陶然見廊下無人,拉住她道:“不是我說,此事只怕不好處置。”
雲鬟問道:“怎麼說?”
季陶然道:“你可知道,是誰來部裡報案叫查的?”
雲鬟也知道君生跟靜王最爲親厚:“必然是靜王爺?”
季陶然搖頭,雲鬟道:“是暢音閣的人?”
季陶然不由一笑,仍是否認。
雲鬟看着他的笑影,忽然福至心靈:“難道……是、六爺?”
季陶然這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雲鬟大爲意外,道:“可是……六爺若是來報杜雲鶴失蹤的事,倒也罷了,如何還要管薛先生這一則?除非……這兩件事有牽連,可若是有所牽連,爲何方纔尚書叫我選一件兒?”
季陶然道:“是不是有牽連跟尚書爲何叫你選,我不知,我所知的是,正如你方纔所猜想的,薛先生出事,按理說最緊張的人該是靜王,前來報案的也該是靜王殿下,如何殿下未曾來,反而是六爺來了呢?”
雲鬟已有些被饒的糊塗了:“許是靜王殿下還不知情?”
季陶然道:“聽說六爺早上便分別去過暢音閣跟靜王府了,靜王殿下能不知情麼?”
雲鬟道:“那又是怎麼樣?”
季陶然道:“除非是靜王殿下不願鬧大,而六爺……他心裡怎麼想的,我就不明白了。”
雲鬟略覺心跳口乾,見時候不早,便道:“你可有事?若無公務,跟我同去一趟暢音閣可好?”
當即相偕往外,正將出門,季陶然忽然說道:“啊,是了……那件事,我跟尚書說了。”
雲鬟問道:“沒頭沒腦,哪件事?”
季陶然嗤嗤笑道:“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昨兒在醉扶歸,看見的那場熱鬧。可知你跟小白暗中商量,我卻也聽見了一二,我又知道昨兒尚書並未回府,只怕柳縱厚的醜事,小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我又覺着事不宜遲,免得尚書被矇在鼓裡,因此便先跟尚書說了,好叫及早準備,便宜行事。”
雲鬟只顧瞠目結舌聽着,不料腳下在刑部門檻上一絆,往前一個踉蹌。
季陶然忙要扶住,卻不防有人比他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