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君生因見他越靠越近,幾乎要貼到自己身上來,通身更有一股無形的懾人之意,他不由後退一步,後腰竟抵在靠牆的桌子上。
趙黼盯着他的雙眼,道:“我贊先生呢,如何反像是不受用?”
君生勉強一笑:“不過是……受寵若驚罷了。”
趙黼道:“我看卻不是,嘴裡說受寵若驚,心裡指不定是怎麼怨懟呢,不然,怎麼敢把爪子伸到我身邊兒來?”
薛君生驀地擡頭:“我並不懂殿下的意思。”
趙黼輕聲道:“除了名動天下的薛先生,誰還能把人調/教的那樣出色?又有誰,會似我一般,那麼熟悉‘她’的言談舉止?若不是遇着我……換了第二個人,只怕也必然要被蠱惑誘倒了。”
薛君生眉峰蹙動,卻仍是道:“殿下恕罪,我仍是不明白。”
因他已經無路可退,趙黼卻更加逼近身旁,薛君生雖是八面玲瓏慣常逢迎的人,又怎能跟這戰場之上的煞神相比?
面上雖然仍舊撐着,且藉着未曾卸下的油彩遮掩,但心裡卻禁不住窒息,身上更輕輕地有些戰慄。
趙黼似看出他鎮定底下的不安,便道:“先生真的不明白?那麼……方纔你見的那人是誰?”
薛君生喉頭動了動:“殿下說的是阿鬱……”驀地噤口。
趙黼笑道:“誰告訴你她叫阿鬱?”
薛君生道:“我自然知道,人人都知道太子妃身邊兒有位出色的……且是殿下侍妾的姑娘,叫做阿鬱,莫非我說錯了麼?”
趙黼道:“沒有錯,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呢。只怕於阿鬱身上,先生也自然知道的更清楚?”
這話意有所指。
正此刻,外間腳步聲響起,有人道:“薛先生在哪裡,娘娘叫去說話。”
薛君生喉頭發乾,竟無法應聲。
外間小幺兒道:“在裡頭,我去叫。”不由分說便跑了進來。
猛地看見趙黼跟人靠在一起,那嘴張開,卻只有些結巴。
此刻趙黼纔不緊不慢地後退一步,道:“既如此,先生且去,回頭再跟先生詳談如何?”
君生閉了閉雙眼,氣若游絲般道:“我要卸妝才得去見娘娘,還請殿下暫且迴避。”
趙黼轉身自出了門,只走到門口的時候,復又回頭看着,問道:“讓我想不通的是,你做此事,是於公,於私?”
君生呆若木雞,置若罔聞,一聲不響。
且說這日太子妃甚是盡興,且滿耳又聽了無數奉承的話,跟衆家的夫人奶奶們吃了茶,盡歡而散。
又對趙黼道:“這薛先生,着實是難得的很,聽了他的戲,只怕以後別人的俗腔俗調兒,就再也聽不入耳了。”
趙黼道:“那可是,要不然怎麼我四叔愛他愛了這許多年,都不曾厭倦呢。”
太子妃愣怔,繼而啐道:“快別胡說,叫人聽見了,像是什麼話!”
趙黼笑道:“實話罷了,人人都知道,還怕我說一句呢。”
太子妃知道他跟靜王素來極好,且生性如此,便不再多說,因看了一天戲有些乏累,自回房安歇。
趙黼見阿鬱跟着要去,便喚住了。
太子妃聞聲回頭,見他主動叫住阿鬱,卻也不理論,仍是去了。
趙黼打量着阿鬱,嘆道:“從此之後,你就不必再跟着太子妃了。”
阿鬱道:“殿下何意?”
趙黼微笑道:“我先前因不知道你是誰的人,所以才留你不動,如今已經知道了。你還能留在太子妃身邊麼?”
阿鬱睜大雙眼,忽地想到方纔之事,瞬間驚心,脫口道:“你、你莫非是故意的……”
趙黼一招手,有兩個侍衛進門。趙黼笑道:“不用怕,只要你乖乖地把所知道的情形供認明白,看在你這張臉的面上,我也不會捨得殺你呢。”
話說在“醉扶歸”中,清輝說罷,雲鬟方解其意,悄悄問道:“是哪一個?”
此刻又聽隔壁道:“爺們恕罪,妾身委實不能的……”是那歌女仍在推辭。
音未落,便聽得“啪”地一聲,有人罵道:“無禮賤人,着實掃興!”
竟像是動了手,那歌女驚呼一聲,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另一個人勸道:“罷了,她又不是青樓裡的婊/子,何必跟她動怒,且我又不是非要她不可。何必妄自生事。”
因又對那歌女道:“你去罷。”
清輝便說:“是他。”
雲鬟點了點頭。
兩人聽到這裡,都覺着這柳縱厚的同伴雖然狂妄,然而他卻彷彿是個有見識、還算知些理。
果然,柳縱厚那同伴道:“哥哥好性情。罷了,不要這等不識擡舉的賤/人,我來伺候哥哥就是了。”
兩個人彷彿又推杯換盞,吃了起來,最初還說些話語,後來連着笑了幾聲,不知怎地聲音就小了。
清輝跟雲鬟悄然靜聽,不知要不要趁着安靜的這會兒離開。
正彼此交換眼神,不料季陶然霍地站起身來,拔腿往外而去。
出了門,就見那原先的歌女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髮鬢衣衫有些散亂,臉上一道紅紅地掌痕,嘴角還沁着血,想哭卻又不敢哭,只是掉淚。
季陶然一見,磨了磨牙。
屋內,清輝雲鬟見季陶然出門,還當他是要走,只得忙起身跟上。
豈料纔到門口,就見季陶然氣沖沖地竟去至隔壁房間,咬牙切齒,擡腳狠狠踢了過去。
只聽得一聲響,門扇在面前轟然洞開!
裡外兩邊兒的人都怔住了。季陶然卻舉手罵道:“什麼混賬王八……”
一句話還未罵完,人張口結舌,愣在當場。
雲鬟跟清輝因見季陶然發了酒瘋,又去柳縱厚那房間裡攪擾,不由雙雙叫苦,早跟着追了過來,忙要攔住季陶然,卻因他腳快踹開了門,兩個人也看見裡頭的情形。
雲鬟因對柳縱厚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因此當面不認,剎那,只見裡頭兩個男子,其中一個衣衫不整,半靠在另一個懷中,扭動低哼。
那一個略高些的,坐在椅子上,手按在那人胸前,兩個人皆都有些臉紅,姿態竟大不像話。
縱然雲鬟從未接觸過這等……卻也知道這是何故。
目瞪口呆。
裡頭那兩人沒想到竟是如此,那衣衫半褪的那人因惱羞成怒,紅着雙眼跳下地,指着外頭罵道:“哪裡來的野雜……”
尚未罵完,便被他身後那人攔住,道:“不可造次!”
雲鬟見狀,即刻知道了這攔擋者,便是柳縱厚,——因他的目光在她跟季陶然身上一閃之後,便盯着白清輝,臉上張皇之色一閃而過,旋即又鎮定如初。
而被攔着那個,總算也定睛看清楚了雲鬟三人的服色,一時色變,忙抽身轉到旁邊,急急整理衣衫。
柳縱厚卻還好些,上前道:“怎麼……白少丞、季行驗也在此地……”只是雲鬟因素來跟他並無交情,便不認得。
此刻偏是至爲尷尬的時候,便又無話找話地問道:“這位又是?”
清輝素來最爲冷靜自持的人,卻也不由爲方纔那一幕“震撼”,垂眸淡聲道:“是刑部主事。”
雲鬟也是極爲尷尬,真是兩世都沒見過的光怪陸離。只勉強耷拉着眼皮不看,略點了點頭。
誰知季陶然是醉裡的人,哪裡還管這些,一愣之下,竟指着笑道:“柳侍衛,原來你竟然有斷袖之癖?!”
雲鬟只覺得耳朵裡刺刺的,見清輝不語,忙拉住季陶然道:“咱們且去了。”
柳縱厚雖然看着鎮定,被人如此當面揭穿,臉色略紅,卻笑道:“季行驗是誤會了,方纔……是不小心跌倒,將他扶起來而已。”
清輝也半垂眼皮,道:“既然如此,且不打擾二位。我們正要去了,告辭。”面無表情而心思複雜地拱手,轉身也扶住季陶然。
季陶然仍意猶未盡似的,只顧失笑。
雲鬟只得舉手按住他的嘴,季陶然起初尚且支吾了兩聲,卻語不成聲,由得他兩人架着,好歹出了酒館。
夜色深沉,柳邊兒風生,頗有些涼爽,因季陶然醉了,便叫小二去僱了輛馬車來,衆人七手八腳,把季陶然塞到裡頭。
他們兩個人也跟着爬碴進內,馬兒卻讓小廝們牽着在旁跟隨。
車廂裡燃着一點燭光,幽幽暗淡。
除了季陶然仍時不時地呵呵亂笑,雲鬟跟清輝起初都未曾出聲。
車行了會兒,清輝才默默道:“原來他有這種癖好。”
雲鬟便也道:“先前……無人知道麼?”
其實蓄養優伶之類,或者斷袖龍陽等,也並非罕見,也不見得不容於世,比如人人都知道靜王跟薛君生最爲交好,但是柳縱厚,卻從來並無這種“新聞”傳出。
清輝道:“我並不知……”頓了頓又道:“不知父親知不知道。”
他天生面上寡冷,但此刻仍透出幾分悻悻不悅。
畢竟耳聞是一回事,眼見卻又是一回事,尤其是方纔看見的那一幕,實在令人心裡格外不受用。
雲鬟低低道:“可要跟白尚書說明麼?”
清輝道:“是要說明的。要看父親的主意。畢竟姑姑是最聽父親話的,先前這門親事,是顧家的人定下,父親因覺着不好插手,便只私下查了柳縱厚爲人而已。卻不明白知不知道這件事,好歹跟他說一說。”
雲鬟道:“甚是,好歹尚書做主便無礙了。”
兩人悄然說到這裡,中間季陶然翻了個身,叫道:“我不信!我不信!先生你醒醒……告訴我……”胡亂抓住清輝的腿,便抱在手裡。
惹得兩人相顧莞爾。
清輝便先送了雲鬟回謝府,又陪着把季陶然送回將軍府不提。
是夜,雲鬟睡夢之中,不覺浮現“醉扶歸”裡所見那一幕,她又跟別人不同,種種細節,纖毫畢現,實在驚悚。
正輾轉之中,隱約聽到似有馬蹄聲過,卻被夢魘纏住,便未曾醒來。
直到次日,旁邊柯憲來叫,因說道:“可聽說了沒有?昨兒太子府丟了一個人。”
雲鬟正整理衣冠,忙停手問:“丟了什麼人?又怎麼叫‘丟’了?”
柯憲道:“我方纔出門的時候,見一名鎮撫司的緹騎經過,說是太子府的杜管事昨兒早上出門,一天一夜未歸,因先前杜管事曾被神秘人傷着,所以懷疑是失蹤了。先前正滿城裡找尋呢。”
這纔想起昨夜半夢半醒裡聽見的那馬蹄聲響,必然是太子府的人在找尋。
眼前浮現杜雲鶴總是陰陰沉沉的臉色,雲鬟竟有些心神不寧,卻自然不便插手,只得先跟柯憲一塊兒前往部裡。
才落轎,卻見巽風帶了幾個差官,急急出外,同她微一點頭,上馬而去。
這日晨起,趙黼單人匹馬,飛奔至靜王府門口,滾鞍躍下,徑直入內。
王府的侍衛見他氣色不對,均都驚詫,有人急急入內稟告靜王。
趙黼走的快,而靜王人在內宅,那報信的人換了兩撥,前腳纔到,纔來得及只說了一句,就見趙黼闖了進來。
那些宮女內侍,躲閃不及,紛紛行禮。
堂中,靜王正抱着小嬰孩兒逗弄玩耍,擡頭見趙黼神情凝重,不似尋常,便把孩子遞給旁邊的嬤嬤。
裡間兒,卻是沈王妃的
作者有話要說: 聲音傳出來,緩聲問道:“王爺,是怎麼了?”
靜王回頭道:“無礙。是黼兒來了。”便走上前,迎着問道:“發生何事了?”
謝謝小夥伴們~親(づ ̄3 ̄)づ╭~
八八:感受到其中的波瀾起伏了咩,說實話,作者很緊張啊。
討論區裡有很多有意思的猜測,有幾個“歪打正着”的,還有未卜先知的,比如君生□□了阿鬱出來,貌似阿鬱纔出來不久就有小夥伴揭露真相了~
嗯嗯,帝都的漩渦要加速運轉了,都坐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