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藍少紳閉眸仰頭,長吁說道:“因爲……是我親眼目睹。”

雲鬟再站不住,幾乎跌跪於地。

此後,清輝繼續又問了些什麼,雲鬟卻只能隱約聽見零星的幾句,比如藍少紳說“被扔了進去”又說“趕到之時,已經遲了”的話。

滿耳都是呼呼地風聲,以及一些嘈雜難以形容的響動,幾乎令人發狂。

她盯着那翻涌的河水,不知不覺往那邊兒走了幾步,卻又給人死死拉住。

正欲掙脫,卻聽有人喚道:“謝主事。”

ωωω ▲ттκan ▲Сo 這聲音冷若冰河之水,卻有振聾發聵之效。

回頭看時,卻見竟是白樘……不知何時來到,此刻凝視着她,左手握着她的腕子,見她眼底迷茫漸退,才緩緩鬆開。

慢慢地,猛烈的風聲消退,那些先前消失的聲音復又回來,只聽是旁側清輝說道:“還請侯爺多加配合。”

藍少紳道:“一定。”

卻見宣平侯正在兩名差官陪同之下,往堤壩上走去。

雲鬟想要追上,卻聽白樘道:“這案子,你不必插手,讓大理寺處置就是了。”

雲鬟叫道:“尚書!”

白樘見她雙眼通紅地望着自己,眼中透着一抹倔強,便轉開目光,口中卻仍是淡然無波說道:“縱然給你插手,你覺着,於此案會有裨益麼?”

雲鬟仰頭望着他:“我……”

還要再說,卻見清輝走了過來,打量了兩人一眼,便對雲鬟道:“謝主事若是信我,此案便交給我就是了。”說話間,便深深看向雲鬟。

畢竟是在會稽同他公事三年,彼此有心有靈犀,雲鬟對上清輝的目光,心纔有些着落。

白樘淡淡吩咐:“回刑部。”

雲鬟將走之時,卻又叮囑清輝道:“若有何進展,且記得……”

清輝見她雙眼中淚水不幹,便道:“我會去府裡尋你告訴詳細,縱然我去不了,也會叫人去傳信兒。你且放寬心。”

雲鬟點頭的當兒,淚便又掉了幾滴,她轉頭看一眼太平河,閉了閉雙眼,才自離去。

且說雲鬟隨着白樘回了刑部,入內之時,正遇上季陶然從內而來,見白樘在,卻不便上前打擾,只好姑且立在旁邊。

進了公房內,白樘沉聲問道:“你可知,你今日做錯了什麼?”

雲鬟低頭不言語。

白樘道:“你是刑部主事,宣平侯府的案子,歸大理寺,你無端如何又要插手。”

見她不答,白樘道:“上次兵部的教訓,你大約已經忘了。”

雲鬟聽到此,才低聲道:“尚書,我……我在崔侯府見過藍泰……”

白樘道:“所以意氣用事?不顧後果?”

雲鬟道:“已經請了柯推府告假。”

白樘道:“那你可問過我許不許了?”

雲鬟因藍泰之事,早就神魂俱碎,若不是仍握着一線髮絲般粗細的希冀,此刻也已經無法可想……故而此刻竟連面對藍夫人的勇氣都沒有。

她從太平河畔回來至此,也算是用盡最大的剋制,誰知白樘卻仍是質問,淚早就無法遏制,卻不願意在他面前失聲,便拼命地咬着脣而已。

白樘皺眉看了半晌,忽地說道:“上回我在此說的話,你可記得?”

雲鬟深吸了口氣,啞聲道:“記得。”

白樘道:“我說什麼來着?”

寒入骨髓似的,雲鬟道:“尚書、尚書讓我……辭官。”

白樘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雲鬟再忍不住,聲音裡隱隱地帶了哭腔,卻咬牙說道:“我、我不肯……”

上回因在暢音閣目睹白樘私底下的那一面,白樘喚她來此,同她說明那夜的詳細。

當時見他似有些躊躇之意,雲鬟心下惴惴。

正兩下靜默裡,卻被阿澤跟浮生兩人的突如其來打斷。

斥退兩人後,白樘忽然說道:“聽聞晏王殿下,近來同你甚是親近,且還送了一名世子府的丫頭過去?”

雲鬟見他提起這個,嚥了口唾沫:“是。”

白樘道:“殿下對你甚是厚愛,想是因上回崔鈺之死……見了你的心意之故。”

雲鬟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沉默。

白樘卻又道:“還記得當初你進吏部參與銓選,吏部錢主事的那一番話麼?”

雲鬟暗暗詫異,答道:“記得。”

白樘平靜說道:“你大概也猜到了。是我令他取消你的資格的。”

雲鬟耳畔又“嗡”地一聲,此事她雖然早有預料,然而卻着實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得白樘的親口承認。

忍不住擡頭看向他:“爲什麼?”

此刻,白樘正站在她的身側,見問,便輕聲說道:“你知道緣故。”

雲鬟的手握緊了些:“因爲、因爲我是……”

白樘盯着她的雙眸,卻不等她說完,便道:“當時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但是過了這許久,我卻……我所以爲的‘禍’跟‘罪’,卻並非於此。”

雲鬟琢磨了片刻,終究不懂,又驚又疑地問:“尚書,我、我不明白……莫非是因爲我做錯了什麼?”

白樘道:“你沒有做錯。”

雲鬟一眨眼,等待他給一個明確的答案。

白樘卻又極簡而沉靜地說道:“是我。”

雲鬟仍不明白,眉頭皺蹙。

白樘卻只靜靜地望着她,那種眼神,似乎是山雲霧雨,海風巒光。

讓雲鬟難以形容。

最後白樘道:“有一句話,我最後問你一遍。”

雲鬟又緊張起來:“是什麼?”

白樘道:“你現在辭官,還來得及,你且想一想,要不要……”

當時雲鬟心頭混亂,只當畢竟是她不知道哪裡做錯了什麼,又或者,白樘始終無法原諒她的“真實身份”,但是聽了這一句,卻彷彿被人用力推了一掌,將要跌入深淵或者寒潭之中般。

她不想……就這樣結束,不願就如此垂死。

故而在片刻窒息後,雲鬟也不等他問完,便即刻道:“不。”

那會兒她以爲白樘還會說些什麼,她也已經做好了要“垂死掙扎”的準備。

誰知白樘聽了她的回答,只仍是有些古怪地看了她半晌,才似笑非笑道:“好。”

然後就叫她退出去了。

不料此刻,白樘竟又問起來。

只聽白樘道:“你既然選擇了,就當知道刑獄之路,絕非坦途,你若無法徹底自律剋制,那麼就不配……”

雲鬟知道他要說什麼,明知道不該流淚,淚卻因此更急了,又怕發出聲響,只顧死命咬着下脣。

白樘默默看了片刻,終於輕吁了口氣。

就如同那日一樣,他起身走到雲鬟身前,道:“不要……再哭了,這裡是刑部。”

奇異的是,他的聲音不再似先前一般冷清漠然似的,彷彿帶一絲無奈跟規勸。

雲鬟卻因藍泰之事加上白樘先前的訓斥,兩下交加,再也承受不了,雖不曾放聲大哭,但是肩頭卻因不停地抽噎,也禁不住地顫抖起來。

白樘喝道:“夠了,哭什麼!”這一次,卻是帶了十萬分不悅跟怒氣似的。

雲鬟用力一哆嗦,受驚地擡頭看向他,眼中的淚默然無聲又不由自主地悄悄滑落,她懵然瞪大雙眸,脣上還帶着些許血痕。

此刻的這張臉,因哀慟悲傷交織,淚痕狼藉,眼睛通紅,嘴脣破損……儼然跟美貌並沒什麼干係了。

雲鬟望着眼前的白樘,但是與此同時,心底卻驀地翻出出現無數熟悉之極的場景。

鄜州之時,那些翻看過無數次的書冊,就算上京、就算遁逃也要帶着的書冊。

洛陽風雨,龍門古佛,在悲憫的雙眼注視下,她也瑟縮地望着這看似無所不能的……

雲鬟不由啞聲道:“我知道四爺一直瞧不起我,可是我……我就只是想、成爲像是你一樣的、一樣的人,這個想法、自是極爲可笑,我又怎麼能做到?想來、只是礙眼壞事而已……如果,如果四爺真的容不得我,如果我真的這樣、讓四爺厭棄,我可以……”

“辭官”兩個字,尚未說出,眼前忽然一暗……以至於就算事後,雲鬟亦懷疑當時到底發生了何事。

這日,正是休沐之期。

一大早兒,季陶然跟清輝兩人便來到府中。

三人廳內坐了,把近來關於宣平侯府藍泰案的種種線索理了一遍。

清輝道:“據宣平侯所言,擄走藍泰的,是個武功極高的蒙面人……事發的地點,在茂林,距離太平河有四五里地之遙。”

季陶然道:“宣平侯身邊帶了那許多侍衛等,如何竟給人輕易得手?”

清輝道:“說是藍泰淘氣,自己一個人跑到了樹林子裡,纔跟人可乘之機,發現之時已經晚了。”

那天宣平侯指認了太平河後,即刻又請調了水兵過來,於河中來回仔細搜找,卻也並未發現什麼。

這個……卻也算是個好消息罷。

雲鬟道:“我不解的是,既然說賊人將泰兒扔到了水裡,如何……我們發現宣平侯的時候,他身上乾乾淨淨,毫無下水的跡象。”

清輝道:“我也正想說此事,若真的是愛子如命,眼見落水,自然要奮不顧身地下去搶救。”

季陶然正要說宣平侯許是不會水所以並未跳下去的話,聽他兩人如此,便道:“果然有些道理,如何給你們說着,竟覺着宣平侯可疑起來?”

兩個人不言語:最可怕的自然也是在此,倘若宣平侯真的可疑,試問一個父親親手殺子……說出去駭人聽聞不說,若是藍夫人知道,又情何以堪?

才說到此,外間有一人匆匆來到,報說:“崔侯府的小二爺派人來報,說是叫儘快去宣平侯府,出了事。”

三人齊齊起身,門上備馬,便揚鞭往宣平侯府趕去。

行到中街之時,忽見前頭人頭攢動,擋住了去路,季陶然皺眉:“是誰家辦喜事麼?”

清輝心中驀地想起一件事,瞥一眼雲鬟,卻不便出聲。

因此路不通,當下只得繞路而行,如此又過一刻鐘,雲鬟驀地發覺,竟來至了晏王世子府的這條街口上。

此刻迎面正也來了一人一騎,馬上的人遠遠地見了他們,便舉手叫住。

原來此人竟是張振,季陶然道:“張都司,哪裡去?”

張振笑道:“迎接貴人。”

季陶然問道:“什麼貴人?”

張振格外看一眼雲鬟,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世子跟王妃的車駕已經進城了,我也正要去湊熱鬧呢。”

這幾日被藍泰的事攪的天昏地暗,雲鬟並未留意此事,雖然也曾聽靈雨跟曉晴私底下議論過,只是未曾上心罷了。

果然見前頭路口,有一隊車駕露面,張振笑道:“喲,給你們趕上好時候了,且快看看……咱們的世子爺,幾個月不見,不知是不是還是那樣風流依舊呢?”

說笑間,那邊兒世子府門口侍衛們早就列隊相迎,晏王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與此同時,便見中間兒的八寶香車上,有個人也自車上跳了下來,只見他身形敏捷矯健,身着玫瑰色鑲金繡的紵絲袍,金冠束髮,腰束嵌金的黑色革帶,腳踏宮靴,身形果然英武風流,正是趙黼無疑。

卻見他三兩步上前,給晏王跪地行了大禮,晏王忙將他扶起來,兩個人相看片刻,趙黼卻又走到那香車邊上。

此刻那車輛正緩緩停下,車門打開,趙黼伸手搭了過去,車廂內一隻手探出來,搭在他的掌上。

旋即,一個嫋娜身影從車內出來,雖隔着稍遠,仍能看清依稀輪廓。

這邊兒的張振,季陶然,清輝……以及雲鬟齊齊看去,均都驚呆了。

虎摸小夥伴們,感謝(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