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內沒有燈光,光線很暗,不過我也不需要燈光,在這裡工作了四年的我整棟樓內的一花一物,一沙一塵我都知道在那個位置,這一切在我眼中都是透明的,所以不會在意有燈跟無燈的區別。
我爬樓的速度不快,像是在數臺階的層數,但又更像是在思考問題。
我清楚的記得老婦人死的時候的樣子,半個月前,也就是五月21號那天。
那天凌晨四點,我跟往常一樣出門巡查,走到四樓走廊的時候正巧看到老婦人從房間內出來,也就是現在的402房間。
老婦人叫什麼我不知道,養老院內的人都稱呼她爲阿萍,我稱呼他萍姨,並不是說我跟他有什麼親戚關係。別看我話少性格孤僻,可我很討院內老人的喜歡,自然叫他們也都是一些比較親切的稱呼,老人們也都很樂意這麼稱呼他們。
萍姨滿臉慈愛的看着我,我也滿臉微笑的看着面前這位慈祥的老婦人。
我先開始口,“那個,萍姨呀,這天還沒亮你就起來了,是不是下去找我又事啊”,我的聲音很輕吐字速度也很慢,我擔心自己說的太快老人家聽的不清楚。
“不是”,萍姨輕聲說,“林啊,我只是突然想回家了,所以打算早點出去搭車,怕晚了趕不上”。
回家?我心中叮咚一下,我要是記得沒錯的話,萍姨的家人每個星期天都會來看望她,而且今天就是星期天,要不了幾個小時萍姨家人就會來看望她,她怎麼突然這麼急着回家呢。
心中雖有疑惑,但我臉上表現的很自然。我滿臉微笑的看着萍姨說、“萍姨啊,要不這樣吧,現在才凌晨四點鐘還很早,開車的司機都還沒有起牀呢,還有就是出門的裡不好走,你也知道你身體不是很好,要不在等一下,等到早晨八點半,我送你上車”。我沒有說今天是星期天,因爲我知道老人對日子記得最清楚,而且我真的是想等到天亮在送老人上車回家。
老人緩慢的走到我的身前,溫吞的說、“沒事,我就想早點見見我的兒女,你也知道我身體不好,你就別攔我了”,說着老人就要走。
我急了,我不會讓萍姨一個人摸黑回去的,看着老人從自己身邊走過於我急忙伸手去拉老人的手臂,“沒事,萍姨竟然你想回家那我送你上車”不說他平時對我怎麼樣,就拿這份工作來說我也必須要讓她安全。我一把拉住萍姨的手臂,可是我的手剛拉住萍姨的手臂時一股後怕瞬間席捲全身每個毛孔,冷汗迅速從後背冒起。
只見我的手掌直接從萍姨手臂上穿過,剛開始還以爲是光線太暗距離沒把握好。我反手往回拉,但是我的手掌依舊拉了個空。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面前的萍姨就像是一個虛影一般怎麼抓都抓不到。我連忙後退幾步,雙眼恐懼的看着萍姨的後背,滿臉不可思議,而這時萍姨也停下了腳步。
她緩慢的轉過身看向面前的我,臉上滿是慈祥,他朝我揮了揮她那乾枯的手掌,微笑的消失在走廊上。
我張大着嘴巴滿臉蒼白的看着面前的空空蕩蕩的走廊,腦海中反覆出現那張慈祥的笑臉。但此時的我感覺不到笑臉的溫馨,只感到那笑容落在我的眼中是如此的詭異,就像是烈陽下沒帶太陽鏡,鞋子中一粒沙子般讓他很不舒服。
我雙手抱着腦袋一溜煙的跑下了樓,慌張的鑽進管理室,砰的一聲帶上房門,咔咔的打上反鎖,窗戶也被關上,反鎖好,而自己跳上牀用被子把自己全部矇住。
牀上的被子瑟瑟發抖,被子內的我睜開眼睛,豆大的汗珠從我的頭髮內、眉毛上滴落在牀單上。儘管我知道萍姨不會傷害他,可是對於二十二歲年輕的我來說,哪怕見得在多內心多多還是有點承受不住的。
樓道內安安靜靜,一把鐵柄手電在臺階邊緣滾動眼看就要滾落下去,這麼多臺階掉下去鐵都能摔的不成樣子。就在手電搖搖欲墜即將要滾下去的時候,一隻手拾起了臺階邊上的手電,阻止了它掉落下去,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站在四樓的臺階上,手中提着一個果籃,一束康乃馨夾在腋下,果籃中的水果新鮮可口,腋下的花朵清新芬芳,萍姨的兒子老探望她了。
從被窩中出來,外面天已經大亮。於林揉了揉睡眼,打開窗戶一股夾雜着竹葉清香的微風迎面撲來,讓的昏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了不少。摸着溼透了的衣服,我 像是想起了什麼,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十點鐘。
“糟糕”我大叫一聲奪門而出。
養老院的門前操場上,所有的老人都站在那裡看着竹林間的小道上揮舞着自己的手臂,有的老人臉上掛着淚水,像是在送別。
我也來到老人們的身邊,雙眼看着小道上,臉上看不出哀樂。所有的老人斷斷續續回到房間,而於林還站在那裡靜靜的看着竹林,此時的他內心很痛,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死後是什麼樣子的,會不會路萍姨這樣會有很多人爲他感到悲傷。
萍姨走後,時間會沖淡悲傷的思緒,但她的影像卻會一直保持下來,尤其是對我而言,我沒法忘記那張笑臉,每當所有人都熟睡後他都從監控畫面上看到那張充滿慈愛的笑容在向自己揮手。
走在樓道上,突然我很渴望見到萍姨,見到她那張慈祥的臉,聽到她溫吞的聲音。我心中不在害怕萍姨的鬼魂,相反覺得自己虧欠她什麼,不自覺的我加快了上樓的腳步。
我從二樓一口氣跑到了四樓,目不轉睛的盯着監控畫面上看到的位置,想第一時間見到這位老人。
而在402門口的地上除了一把拖把和一個水桶什麼都沒有,萍姨不在了。看着沒有人影的樓道我內心的期待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我覺的自己很無用,也很虛僞,我在心中不停的指責自己,如果我不那麼害怕,從一開始上樓的腳步就那麼快的話或許就能看到萍姨了。
沒看到萍姨我失落的轉身就要下樓,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林,你是在找我嘛”,語速很緩慢,溫吞中透露出濃烈的慈愛。
我身體一怔,伸向臺階的腳步緩緩的縮了回來,轉身,滿臉喜悅的看向身後。在我的身後,一個老婦人頭髮凌亂的站在那裡,面容比以前蒼老了很多。
萍姨緩緩的走到我的面前,衝着我露出一個關懷的笑容。我看着她臉上的笑容,看着她兩鬢的白髮,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淚很不爭氣的流了出來,顫動着嘴脣說,“萍姨,你過的還好嘛,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於林就像沒孩子的媽媽一樣,吃不好,睡不好,有苦沒地方說”。
看着面前這個比自己兒子小十幾歲的男孩淚流滿面的關係自己,老婦人內心感到很欣慰,臉上的慈愛更多了幾分。
她伸手拉起我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中,用另一隻手撫摸着我的手背慈愛的說,“孩子別哭,萍姨過的好着呢”。老人的話很簡單,可是聽到我的耳中是如此的孤寂悲傷。
感覺到手背溫存,就像媽媽撫摸兒子的腦袋般溫暖,我內心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鼻子更酸,心裡更堵,眼淚嘩啦啦的落下。
像是知道我內心的想法一樣,萍姨撫摸着我的手背說“孩子別難過,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別老放在心中,記憶中的事物就讓它美好的躺在記憶中,你還年輕,你要堅強的面對今後路,知道嘛”。
我還在不斷的哭泣,鼻空抽風聲頻頻作響,不斷的搖頭,又不斷的點頭。
“傻孩子”,老婦人輕輕的拍了拍於林的手背說,“林啊,萍姨該走了,能在看你一眼我也心滿意足了,好好照顧自己”,說着老婦人不等我說話就緩緩放開自己的手,滿臉慈祥後退了幾步,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美麗的笑容慢慢消失在我的眼中。
沒有挽留她,在說我也挽留不住。我滿眼淚水的看着面前慢慢暗淡的笑臉嘶吼着把憋在心裡很久的那句話說出了出來“萍姨,你走好啊”但並沒有得到回答。
萍姨走後雖然我感覺心裡輕鬆了不少,但是卻有點打不起勁來。我啷噹着腳步一點點走下臺階,無精打采的坐在管理室內看着監控畫面,藍色的燈光和灰色的黑暗充斥了整個畫面,畫面上除了空蕩的走廊什麼都沒。突然我又看到了萍姨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她那慈祥的面孔,溫吞的說話聲“林,要堅強,我笑了,開心的笑了,內心的情緒也消散了。
半個月來沒有關過燈的管理室今天也暗淡了下去,整片竹林恢復安靜。微風從林間吹過,竹葉跟水中的小舟般左右擺動發出沙沙聲,竹枝來回晃動劃在管理室的玻璃窗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屋內的人緊閉雙眼嘴角向兩邊伸長,眉宇間一股笑意浮現。
皎潔月光灑下把整個村莊包裹在裡面,給這在炎熱中暴曬的龐然大物一絲清涼。
村口的老樟樹安靜的矗立在那裡,稀少的樹葉隨風擺動,縱橫交錯的樹根蔓延開來,猶如一張地裡下的巨大漁網正在一點點把整個村子包裹起來,一旦漁網足夠大它就會把收網,把所有的魚羣一網打盡。
一道身影從樹下走過,她的腳踏在裸露在地表的樹根上悄無聲響,而地底下的樹根卻感應到了,幾條手指粗大的樹根在泥土內快速回縮。當這道身影踩在回縮的樹根上時,樹根的末端破土而出,把人影圍繞在裡面,就像放在手心的雞蛋被手指牢牢控制住。
樹根帶着人影縮回土裡,小樹枝沙作響,裸露在地表的樹根就像人吞食物時喉管鼓動般蠕動起來,三根粗大的樹枝中的其中一根上面,一個稚嫩的小綠芽快速生長出,幾分鐘後就變成一條小樹枝混雜在樹枝內分辨不出新舊。而那道人影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一絲吼叫,她的背影很像一個人,就是跟於林道別的萍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