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兵就是陽謀。
真要一點點的去啃曹軍大營……
倒不是說這曹軍大營,斐潛啃不動,而是太麻煩了。
曹軍的弱點,就是人心不齊。
任何器具,任何工事,任何裝備,都是要人進行操作的,所以斐潛就將主要的目標盯上了曹軍的這些人,而不是死死的盯着那些防禦工事。
破曹軍營地當然是要破的,但何必跟着曹軍所畫出的路線來走?
斐潛說道:『曹軍備此營地久矣!若以火炮之強,克陷於營寨,不過是以強碰強,以消耗對消耗罷了……』
斐潛前兩天,想明白了一點。
曹軍這就是在『送』!
曹軍的核心力量是中領軍和中護軍,至於其他的郡縣兵卒,抑或是其他異姓將領的私兵,其實說起來都有一些類似於臧霸那樣,不怎麼好使喚。而對於這一類的將領,曹操也是沒有太多的辦法的。要不然歷史上的臧霸也不會等到了曹丕……
不對。
斐潛又是皺了皺眉。
曹操也並非完全沒辦法,只不過他的政治架構決定了他的生態模式!
曹操很早的時候就想要對臧霸等人下手了,而臧霸最終活到了曹丕時期,並不是因爲臧霸多牛逼,恰恰相反,是因爲臧霸的位置不重要。就像是海蜘蛛,都是骨頭沒有肉,只有曹丕那個傻孩子,纔會嗷的一口……
以曹操對臧霸的手段就是明升暗降,剝奪軍權。而曹操對於其他比較有威脅的異性將領,幾乎就是將去『送死』寫在了臉上。
張八百是真的只想要以八百兵去衝孫十萬麼?
不是的,是張八百當時只有八百。
所以現在斐潛雖然沒有十萬,但是也可以約等於是孫十萬。
在後世自帶上帝視角的觀衆老爺們眼裡,就是哇啊,張八百,名將啊,SSR啊,金色傳說啊等等,可是這些人在曹操眼裡是什麼呢?
當然就是既要用,又要防。
當面狠狠的誇獎,背後小刀剌屁股。
就像是曹操不止一次在旁人面前誇獎張八百,但是孫十萬真來了,卻密令樂進守城,絕對不能出戰。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曹丕的既要又要還要,其實也是有傳承的……
明白了這一點,就比較能夠明白曹操的策略了。
畢竟遊戲和現實是不一樣的。
遊戲當中,就算是最小的單位,五十塊錢的好兄弟,只要還剩下一個腳底板的皮肉,都會堅定不移的執行命令,要開火就開火,要轉移就轉移,戰術動作一點都不會變形。
而在現實裡面,試試看!別說是隻剩一個腳底板了,就算只是腳底板,哦,手指頭上破點皮,都會大喊『醫生!我流血了!我暈血啊!!』
曹操在試圖讓斐潛認爲整體都在可控的範圍之內,就像是曹操讓袁紹當時也認爲戰局都在其控制之中,天下即將姓袁,結果袁紹沉浸在這即將得手的美夢裡面,卻最終被嘎拉了後腰子。
曹操在制定這個策略的時候,大概是因爲斐潛在整個戰役的最開始的階段,是緩慢且拖延的,拖到了曹軍銳氣皆失,山東之地疲憊不堪,所以曹操以此來推斷斐潛大概率還是會以拖延戰術來等到曹軍的自我崩潰……
這麼判斷有沒有什麼問題?
確實是什麼問題都沒有。
現在的局面,似乎只要再等個幾天,曹軍就會因爲斷糧而崩潰了!
如此一來,便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克勝敵軍,豈不美哉?
再保守一些,斐潛沒有持續等待,而是要進攻大營了,那麼準備了許久的曹軍大營,也會讓斐潛的進攻不會那麼的順暢,隨後不知不覺的又進入了消耗的環節之中。
郭嘉還活着的時候,和曹操說過,火炮雖利然不可久也。
斐潛的火炮確實很犀利,但如果炮彈在進攻曹軍大營的過程中消耗光了,斐潛是能夠就地開高爐手搓鐵丸麼?
等斐潛沒了火炮這個撬門利器,那麼面對山東茫茫多的城池和士族的塢堡,又要怎麼辦?
大軍行進可快不來!在安邑曹軍大營拖一兩個月,再在中條山大營拖一兩個月,冬天就來了,而再等到斐潛大軍進軍山東的時候,就大概率是開春了!
要快,就只能騎兵單出!、
可騎兵單出,就意味着難以破城。
就算是等到了後續火炮到了,春天雨水一多,又能發揮多少作用?
所以,如果斐潛真以爲曹操消耗不起了,還傻逼逼的派遣騎兵四處圍困,那麼就定然會中計。
這纔是郭嘉郭奉孝原先制定的陽謀,只不過到了後期,因爲郭嘉的身亡,這計謀才漸漸的有些變形了,讓斐潛聞到了一些異樣的騷味……
『傳令右翼,可不必留手,當速決!』
斐潛眯着眼看着曹軍大營那些鼓譟的兵卒。
荀諶一愣,『主公,這若是……賊軍要是傾兵來犯……』
右翼不留手,就意味着要將絕大多數的力量放在進攻上,那麼就很有可能在斐潛中陣需要支援的時候一時半會騰不出手來!
斐潛擡頭望着東面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況且此戰已經關聯極大……如今誰說是東西尚書,各有令章,然這天子……擊敗曹軍之後,天使必來!』
荀諶心中頓時一跳!
曹操想要『消耗』,難道說天子就不想要『消耗』了?
因此當曹操真正兵敗的時候,天子劉協會站在哪一邊?
荀諶可以打包票,到時候天子劉協必然會和曹操共進退,即便是天子劉協之前和曹操有什麼恩怨,也會先放下……
因爲對於天子來說,曹操勢頭太大,是一個威脅,那麼斐潛勢頭崛起,難道就不是威脅了?
『主公遠慮!』荀諶深深一拜,『若是屆時天子維護……』
斐潛笑了笑,『那就拿出交易之物來啊!』
『交易?』荀諶心中猛地一跳。
他聯想到了一件事情……
莫非斐潛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這個問題?!
荀諶越想就越是覺得有些惶恐。
侍奉一個愚笨混沌不明事理的君主,無疑是一件難事,但是要在一個聰明的君主下面做事,同樣也不容易!
而真正讓臣子恐懼的,卻是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然後在某些時刻才讓人突然發現,什麼時候棋盤上早已落下了一子,堵得氣眼全無,大龍全死!
荀諶沉思了片刻,頗爲不解的說道:『主公,曹軍就不怕……哦,諶明白了!這曹軍大營之內,怕是已經沒了多少中領中護軍!』
荀諶之前一直都是負責後勤事務,對於戰陣之中的敏感性自然不是很強,但是經過斐潛的提醒,他也能迅速的想明白了,如果說曹軍大營之內只剩下那些普通兵卒……
不對,肯定還有一些中領中護軍,但是隻要這些中領中護軍把持着主要的通道,而那些被限制在各自軍中營盤的雜號他姓將領,還未必真能知道中領中護軍在悄然轉移!
這麼說來,似乎很多疑惑都能解釋得通了!
荀諶擡頭望向了曹軍大營內的高臺位置,『若是如主公所料……那麼這賊軍高臺之上……多半就是個傀儡了!』
斐潛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前方那些離開營地出戰的曹軍兵卒,『是真是假……可由此而見一斑!』
現在斐潛的左翼沉浸在安邑營地,右翼又發出了不必留手的指令,那麼如果曹操還在曹軍大營的高臺之上,就會必然發現斐潛這裡中陣的薄弱情況,就算是知道斐潛可能還有底牌,也多少會派人來試探一下,就算是試探出了斐潛的底牌是什麼都好。
相反,如果說曹軍根本就不會根據斐潛當下的實際變動產生相應的變化,而是依舊用比較呆板,或是比較遲鈍的戰術,那麼就證實斐潛和荀諶的一些猜測了……
荀諶吸了一口氣。
話雖如此,但是真要面臨敵軍的突襲,甚至是猛攻,荀諶難免有些緊張。他偷偷的鑽頭去看那些斐潛準備的『奔火雷』,不清楚這玩意究竟是好用還是不好用……
斐潛當下的這些『奔火雷』當然會比朱靈自行研製出來的那個模版要強得不少。
火箭說起來複雜,但是實際上就是大號竄天猴,分噴射部分和爆破部分,然後組合在一起,利用長杆的木棍作爲支架,點燃發射,然後落地爆炸,關鍵點就是在火藥和控制火藥上。
或許等到朱靈也見到了這火箭之後,才能明白當時的龐胖子當時爲什麼是一臉神秘的微笑……
斐潛將火箭佈置在了中陣之中,目的就是要利用火箭的射程和爆炸的能力,對於曹軍大部隊,尤其是大規模集結的部隊進行打擊。
不是爲了一棍子打死,而是爲了儘可能的打散!
畢竟曹軍的步卒陣列,一旦被打散了,其戰力就至少下降一半!
斐潛仰頭而笑,似乎是在對着對面的高臺上的人影說話,『接下來,便是輪到你落子了!』
……
……
遊戲裡面,用鼠標劃拉一下,或者點一下F2,便是烏泱泱的一羣兵馬立刻迴應。迴應的速度往往取決於CPU、內存條以及其他相關硬件的速度,而在當下曹營之中,這種局面想都別想。
曹洪的命令下達了,曹軍兵卒還需要列隊,清點,報菜名……
咳咳,報隊名,然後次第而進。
在這些曹軍隊列之中,鮑氏個人有限責任公司的鮑總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大漢以前是沒有個體私營公司的,鹽鐵都是國家專賣專營。但是國營企業麼,大抵上都會在發展一段時間之後,出現了某些人會將國營的東西當成自傢俬產的情況,而且會越來越離譜,越來越普遍。
但是出現這個問題,根本的根源是什麼?
依舊是人。
人的貪慾和制度監察的不匹配,犯罪成本和所得利潤之間有巨大的差值。
可是大漢的朝廷高官,地方鄉紳,士族大儒等等可以說上話的那些人,則是異口同聲的表示,就是鹽鐵專賣的制度出了問題,只要刪除了鹽鐵專賣這個程序,大漢就能潤滑如初,一切太平。
『真的麼?』大漢天子看着國家政務系統上彈出的窗口,『這上面寫的是一旦刪除就不可恢復……』
一羣人異口同聲,『相信我,沒錯的!一切都有我,絕對沒問題!』
大漢天子點下了『Delete』,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太陽依舊升起,月亮依舊高懸,宮殿依舊金碧輝煌,大臣遞送上來的報表依舊是很好看,平均值年年增長……
只有在宮殿之外,道路之下的草叢之中,纔有蟲豸在低語,『不是說取消了鹽鐵,便是會好起來麼?怎麼取消了鹽鐵官營,這鹽鐵的價格反而更高,質量更差了?』
『說你傻你還不信!他們說的「好」,是他們自己的「好」起來,什麼時候和我們蟲子有關了?你沒錢買是鹽鐵貴的問題麼?哈哈哈,是你沒錢,窮鬼,還不幹活賺錢去!』
作爲中產階級的鮑忠,一開始的時候也同樣是譏笑嘲諷蔑視那些蟲豸的,總是認爲自己和那些蟲豸不一樣啊不一樣,直至他現在發現他實際上也是一條蟲豸,只不過可能體型上稍微大一些而已。
於是,他本能的不舒服,也琢磨着是不是要換一個地方?
『你到底聯繫上了驃騎沒有?我家大郎究竟什麼時候能送去長安?』
鮑忠低聲的問從來。
雖然鮑忠的表情急切,但是聲音當中卻多了幾分的懇求。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的主次地位好像是顛倒了一般。
在某些瞬間,鮑忠自己也覺得自己現在的言行有些不可思議,他明明心中懷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明明也是和驃騎軍暗通款曲,卻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表彰……
這,確實是讓鮑忠不知所措。
最開始的時候,鮑忠以爲自己是磨蹭的,結果沒想到旁人比他還要更加的磨蹭!
於是他就成爲了勇猛精進的榜樣,受到表揚嘉獎一次。
於是乎,鮑忠就學乖了,開始更加的磨蹭起來,甚至引發了曹洪對鮑忠的懷疑,結果誰能想到,他的遲緩和偏離戰場,反而在最後成爲了堅定不移的反攻並且營救友軍的先頭軍!
於是又表彰,並且還賞賜了大量的吃食酒水……
連帶着曹洪也對於鮑忠多了幾分的信賴,這一次出擊,竟然叫鮑忠輔助中領軍的曹氏將領曹笙,共同協進!
這要如何是好?!
鮑忠心中真沒底啊……
三年……啊,不,三天又三天,打到了最後,莫非自己這個二五仔還混成了大主將?
不過也是有意思,如果是在曹操進軍之前,曹氏上下這麼優待鮑忠,如此表揚,說不得鮑忠就是感激涕零,鞠躬盡瘁了,可現在隨着鮑忠『地位』的提升,『嘉獎』的增多,反而讓鮑忠更加的鐵了心要投驃騎。
曹氏這大大的藥丸了!
這心思一定,鮑忠對於從來的態度,那就自然是不一樣了。
之前還算是防着,甚至在鮑忠內心當中多少還存有萬一那啥了,就砍了從來的腦袋去頂罪的想法,可是到了現在,真真的就是以從來的馬首是瞻了!
這不,鮑忠在接到了命令之後,便是立刻來找從來商議。
『莫急,莫急,』從來低聲回答道,『前兩天不是讓人替令郎施了藥了麼?那可是那邊的密藥,令郎病情也是略有緩和,不是麼……更何況,沒能走得了,也不能怪我,誰知道莫名其妙的,後營就戒嚴了?便是神仙來了,都沒辦法混進車隊去……不過聽聞說現在戒嚴已經解除了……所以放心,已經在着手辦了!我說的話都算數!』
鮑忠緊緊拉住從來,就像是即將溺亡之人抓住了一塊浮板,『我可是將身家性命都託付給你了……』
從來拍了拍鮑忠的手臂,『放心,放心,我說話都是算話,你看看,那次是聽我的,卻聽錯了的?一切都有我,絕對沒問題!』
鮑忠點了點頭,鬆開了手,『那……這一次……』
從來擡頭看了看戰場的方向,『還是一樣,慢一點,穩一點,肯定沒錯!』
鮑忠點頭,『好!聽你的!』
戰鼓轟鳴之中,曹軍在營寨寨牆的空地上列隊。
中領軍副將曹笙見鮑忠來了,便是急急拉着鮑忠,『將軍有令,聲勢要大,要牢牢吸引住驃騎人馬!以大營爲依託,引驃騎軍來戰!以車陣爲戰法,尋找戰機,消滅敵軍騎兵!』
鮑忠一聽,頓時心中大定。
屮!
害老子擔心半天,原來就是裝樣子啊?!
尋機,我可太會尋機了!
鮑忠方纔還擔心萬一是真的破罐子破摔的豬突進攻,那麼說不得自己就必須要進行抉擇了……
如今知道了具體號令,鮑忠頓時就豪氣頓生,這裝樣子麼,老子稱第二,有誰稱第一?
啊,不對,是第三,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鮑忠眼角瞥見了從來,頓時就自覺的下調一檔。
『將軍請放心!』
鮑忠咣咣的敲着胸口的戰甲。
『一切都有我,絕對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