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博弈。
曹軍大營很大,就像是一個大底池。
先期已經投入了很多的人力物力財力,才構建出來這麼一個龐大的結構。
但是,籌碼一旦推入了底池,就不能隨意拿回來。
除非……
最後確定了誰輸,誰贏。
但是對於斐潛和曹洪雙方來說,手中的籌碼都不算是太多。
想要依靠小籌碼,贏得大底池,都是需要一定的技巧的。
斐潛兵卒少,這一點很好理解,但是曹洪同樣的,他可以使用的兵卒,也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多!
曹洪他可以確保沒什麼問題的,不過就是中領軍和中護軍而已,而在這中領中護的軍伍之中,又沒有什麼夠資格的領軍大將可以抵禦斐潛或是許褚!
若是派遣其他人去麼……
那不是給驃騎和許褚送菜?
曹洪明白他手下的兵卒,其實各方面都遜色於斐潛的,但是並不代表說遜色就一定會輸!
當年袁紹強橫的時候,曹操的兵馬就比袁紹強了麼?
可是到了最後,輸的卻是袁紹!
作爲曹軍的核心人物,曹洪當然知道一些當年的『秘密』。
當時袁紹大軍感染了瘟疫,但是這瘟疫卻不完全是兵卒水土不服的因素。
畢竟當年冀州下面就是兗州和豫州,遠遠沒有像是什麼從幽州到江南那麼大的跨越南北距離差。
在現代醫學當中,水土不服病症更多的是體現在微生物環境的改變導致人體的不適應,並不需要特別給藥,只需要控制電解質平衡,慢慢就可以適應和恢復了。
古代中醫不知道什麼是菌落微生物,也不清楚是什麼電解質紊亂,但是很奇怪的是古代中醫預防水土不服病症的藥,可以是這個人家鄉的一撮土……
水土不服主要的症狀,就是上吐下瀉,和瘟疫其實沒什麼太大的差別,所以初期的時候,若以爲僅僅就是『水土不服』,那麼……
因此當時袁紹鬱悶得要死,進不得進,退又不甘心,結果烏巢一燒,便是徹底完蛋。
所以曹洪在這裡的目的之一,就是拖到斐潛大軍『水土不服』!
這幾乎就是用最小的籌碼獲得了最大的底池!
所以曹操也好,曹洪也罷,是願意看到斐潛一點點的打,慢慢的啃,甚至試圖用騎兵來包圍曹軍大營的……
要知道,曹操是最能忍的。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曹洪是應該避免和斐潛正面進行作戰,而是應該更多的依託營寨進行防守和拖延。
畢竟曹洪手下的這些普通兵卒,遠距離亂射亂叫,鼓譟聲勢,那麼還是沒有什麼問題,一旦進入肉搏戰,便是弊端衆多,難以言表。曹洪沒有對於這些普通曹軍兵卒抱以多麼大的希望,畢竟如果這些曹軍兵卒都要是各個精明強幹,佛擋殺佛神擋殺神,那麼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憋屈的場面來。
所以曹洪根本沒有真心想要全面反攻,而是搞了一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哦,『明面出擊,暗中攔截』。
畢竟兵法有云,守城不可枯守。
作爲守軍,是需要時不時的出擊,不管是突襲對方中陣,還是焚燒對方的攻城器械,都是爲了破壞對方的節奏。
因此,曹洪這一次出擊,同樣也是如此,只是爲了打亂斐潛的節奏。
當然如果能夠順帶有些斬獲,那麼自然是更好……
只不過麼,曹洪自覺自己已經是儘可能的對應和安排了,但不知道爲什麼,在他的心中依舊有些隱隱的擔憂。就像是在他的視覺,或是感覺不到的地方,潛藏着什麼兇獸,正在對着他虎視眈眈一般。
究竟是什麼地方有問題?
抑或是什麼地方是他考慮不周?
曹洪緊緊的抓住戰刀。
可是戰場上的節奏,永遠不可能因爲某個人的思緒不清楚,就可以隨時按下空格來暫停,給予充裕的調整戰術和進攻節奏的時間……
倒計時的無形進度條不斷的閃爍,最終進入了紅色的區域,曹洪也最後咬緊牙,就像是一個賭徒一般,『出發!』
或許是因爲人類最初的時候,在上古原始社會之中需要通過冒險來獲取資源,來獲得在植物當中一般是難以取得的蛋白質和脂肪,迫使人類必須進行高風險的狩獵,而最終這種狩獵而衍生出來的高風險行爲,一部分轉化爲對賭博的傾向。
在極度不確定的情況下,對於未來的未知,恐懼,緊張,期待,失望,驚喜等複雜且多變的情緒相互交替,強烈的刺激,會導致人類的傻白甜的本能大腦控制區域,以爲是又遇到了上古時代的那種危險,於是釋放多巴胺,使人血液加快,心跳加速,給全身提供更多的氧氣和能量,來幫助人類戰勝敵人,躲避風險。
然後傻白甜就自然是被利用了。
而這種多巴胺的大量集中釋放,具備一定的上癮性,也就是賭鬼和酒鬼,以及其他上癮類型的行爲一樣,都是非常難以控制和祛除的。
就像是手衝,永遠都是最後一次……
曹操有賭性,曹洪同樣也有。
而在戰場之上,最要命的就是『賭一把』……
或許這一次能賭贏了,但是並不代表說這種戰術或是策略就是對的,而很大可能是歪打正着了。而這一次的歪打正着,卻可能會讓下一次的押注輸得更慘。
曹洪之前押過一次注了,有輸有贏,但是整體上來說,贏的快感遠遠超過了他輸的沮喪。因爲在上一次的戰鬥當中,贏的是中領軍中護軍,而輸的不過是普通的曹軍,郡縣兵卒,所以曹洪當然不可能感受到有多麼輸的痛苦,在他的心中還存有贏的渴望。
小牌面,該棄牌的時候不捨得棄,捏着小籌碼,卻永遠想要貪一個大底池,那麼就自然只有一個結果……
……
……
在戰場之中,有很多時候是正確的命令卻導致了惡劣的後果。
戰爭的複雜性和不可預測性常常超出了人類的想象。
一場預期中的小規模遭遇戰,可能因爲敵方援軍的到來而演變成一場全面戰役,導致原本的作戰計劃無法奏效,進而演變成爲無法控制的崩壞局面。
在戰場上,信息的傳遞至關重要,任何微小的錯誤都可能在傳播過程中被放大,最終造成指揮官的意圖被曲解或執行不當。即便是怎麼看都是正確無比的命令,也可能因爲傳遞過程中的失誤或誤解而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驃騎軍分成了三個部分,曹洪以四面出擊來作爲應對,其實也算是不錯的方法,可是曹洪忘記了一點,再怎樣好的應對決策,也是需要人去做,去執行!
曹軍轟然暴動,四門大開,旋即有兵馬鼓譟而出,自然就吸引了斐潛和荀諶的注意。
見到此情此景,斐潛也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
畢竟就算是心中已經把曹軍這些兵卒都當作是蜚蠊一般,但一下子涌動出來這麼一大羣……哦,四大羣,也是難免會讓人寒毛聳立。
曹軍這是要Allin了?
對於斐潛來說,曹軍全軍出擊反倒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
就像是之前提及的一樣,斐潛的籌碼,略顯不足。
雖然牌面大,但是籌碼不多。
所以即便是斐潛也跟着Allin,但是也僅僅能贏下自己籌碼的那一部分,而另外的一部分就很有可能會白白見着其逃離了……
在沒有機關槍的年代,想要大規模的消滅對方的兵卒,或說是僅僅壓制對方兵卒的進攻,都是需要付出相當多的努力,一旦對方形成了漫山遍野的狀態,很多時候就只能是依靠打擊一部分來震懾另外的一部分,甚少能夠直接將對方一口氣直接壓垮擊敗的。尤其像斐潛這樣兵力相較於曹軍少了很多的,就更加不可能以硬碰硬來解決問題。
不過,斐潛很快就發現了異常。
畢竟斐潛也是久經戰場的了,稍微觀察一下就發現這些曹軍喊得大聲,但是行動卻不夠堅決果斷,只是在大營邊緣位置鼓譟吶喊,卻鮮有部隊向前推進……
『有些意思……』
又是看了一會兒,斐潛忽然笑了起來。
很顯然,曹軍派遣出來的這些曹軍兵卒,並沒有足夠的膽氣。所以這些兵卒不約而同的都選擇了同樣的策略,要依託大營的防禦力量來給自己壯膽。
都希望別人是傻子,實心眼的先衝上去,結果就發現所有人都在原地踏步,甚至還往後撤了。
『哈哈……這等兵卒……』
斐潛哈哈笑了兩聲,便是卡了一下,因爲他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既然曹軍派遣出來的是一般的曹軍兵卒,那麼那些中領軍和中護軍又是去了哪裡?
左翼?
右翼?
中陣?
抑或是要突圍而去?
還是以上答案都不對,只是爲了故意消耗兵卒人馬?
斐潛舉起了望遠鏡。
左翼。
許褚已經突進了安邑城下的曹軍營地。
外圍的騎兵正在警戒。
火炮隊正在清洗和調整。
而曹軍大營的方向則是被安邑城擋住了……
正面。
曹軍兵卒陣線畏畏縮縮,進一步退三步,而且還沒有騎兵。
而且即便是真的曹軍奔襲到這裡,那麼曹軍就要承受被左右兩翼包夾的風險。所以除非是曹洪準備孤注一擲,否則不太會選擇這手段。
右翼……
斐潛思索了片刻之後,便是再次下令。
『給右翼傳令,主動進攻!』
傳令立刻將號令傳出。
旌旗招展。
號角低沉。
『主公這是要試一試曹軍?』
荀諶在一旁問道。
斐潛點了點頭。
在不清楚敵方具體意圖的時候,扔出一些籌碼,來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是牌桌上的最常見的手段。
斐潛不願意去啃曹軍大營,那麼就只能儘可能的引誘曹軍出擊。
曹軍大營防禦工事實在是太多了,真要貼着曹軍營地去打,必然是吃虧的,所以如果能夠將曹軍引誘出來打,顯然會更適合一些。這是斐潛最爲基礎的博弈底線。
只要將曹軍最終的士氣削減到了一定的程度,那麼坡下營地的一幕,就很有可能會重新上演。
現在曹軍兵卒大量涌動而出,不管曹軍的目標是什麼,先啃一塊肉再說!
不將這些普通的曹軍兵卒打痛,曹軍的那些精銳兵卒多半也不會輕動。
荀諶依舊有些擔憂,『主公,若是曹軍盡起大軍,直撲此地……』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只不過麼,很可惜……
『曹軍雖多,然心不齊,此乃可乘之機也。』斐潛沉聲說道,『即便是曹軍真來,此處也有應對之法。』
如果曹軍真的是齊心協力,那麼現在的戰局肯定是不同的。至少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只能由曹軍的中領軍和中護軍來支撐着,一旦中領軍中護軍又也出現問題,那麼曹軍的最終失敗就必然無法避免。
而且就算是曹軍真的來打斐潛的中陣,斐潛還有應對的手段。
『主公是說……』荀諶轉過頭去看,『是那些車輛麼?』
斐潛笑了笑,也轉頭去看。
在斐潛中陣高臺兩翼,有一些奇形怪狀的車輛。
這些是新式的武器,『奔火雷』。
名頭麼似乎有些響亮,但是實際上並不是什麼太稀奇的物品,就是簡單的火藥加上箭矢,或者說是火箭的初級狀態。
這種粗淺的火箭,在唐宋時期就出現了。
明確有記載的,是在北宋時期。
最初的火箭是紙質品,北宋工匠用硬紙捲成紙筒,裝入火藥,然後綁在箭桿上,從火藥筒一側小孔中引出引線,點燃後再用弓弩發射出去,當火藥筒被引燃後,噴出的火藥氣體推動箭矢朝前飛去。
到了明代被大量的軍事使用,出現了多聯裝集火發射的火箭巢,其中一次發射20支的被稱爲『火龍箭』,一次發射32支的稱爲『一窩蜂』,威力最大的是一次發射100支的『百虎齊奔箭』。當明軍使用這些火箭攻擊對手時,會產生十分駭人的效果,史書上形容爲『總線一燃,萬矢齊發。勢若雷霆之擊,莫有敢當其鋒者』。
但是後來麼……
武器裝備呢,還是人在用的,明朝吊炸天的這些名號的武器,並沒有能有挽救內鬥黨爭到了極致的大萌走向滅亡。
斐潛看着這些『奔火雷』,心中多有些感慨。
華夏的火藥發展其實一直都不算差,只不過到了大辮子時期,沒有得到充分的重視和發展,反而是流傳到了外域之後,反過來將大辮子掀翻在地,好一頓的蹂躪。
沒錯,大辮子朝一直都不肯承認的一點,就是掩飾和遮蔽了當年八里橋的一些戰鬥細節。因爲在八里橋,騎兵並不完全是被洋槍洋炮所擊敗的,其中還有英軍火箭的功勞。更爲搞笑的是,這英軍火箭技術,還是明朝傳出去的!
明朝的火箭技術後來傳到了南亞,當時印度土邦軍基於這種技術生產出了多管集束火箭,改成了金屬外殼,還加裝了一根六米長的平衡導向杆,用於穩定飛行方向,一度把英殖民軍打得嗷嗷叫。英殖民軍在與邁索爾土邦作戰時,遭到對方集束火箭的猛烈射擊,傷亡慘重。所以英軍對這種射程遠、威力兇猛的兵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繳獲了一些火箭,就送回老家去研究……
其實在大辮子被英殖民軍最後按在地上,扒拉下了褲衩的之前,在虎門銷煙時期,英殖民軍的皇后號蒸汽船和三艘舢板,就用這種火箭攻擊了虎門炮臺,引燃了大火,並且爲了威脅大辮子朝,英國人還給欽差大臣琦善送了兩枚火箭。
大辮子當時也急眼了,連忙下令製造同樣的火箭來對抗英軍。這種趕製出來的火箭名爲『飛火銅槍』,也帶有平衡導向杆,於英軍火箭類似。而這種火箭,是根據明代火器典籍《火龍經》製成的。《火龍經》成書於十五世紀初,是四百年前的了……
用四百年前的技術來對抗當時的英軍,結果麼……
早在左宗棠在新疆平亂之時,也曾從明代炮臺挖出『開花彈』百餘枚,他嘆道:『三百年前已有此物,到如今竟然失傳,以至於被列強欺凌。』
這些『飛火銅槍』和『開花彈』說明,在明朝的火器技術,確實在某些方面曾領先世界,後來如果不停滯,很可能發展出獨具華夏特色的熱兵器體系,最終形成東西方不同的熱武器對抗格局……
很可惜的是大辮子朝代就真·只有空關注如何梳妝打扮塗脂抹粉梳理辮子了,堅持三百年如一日,忙得沒空去發展什麼科技樹,以至於後來者每思此事,只能是扼腕嘆息。
現在麼,斐潛將這個火箭,搬上了戰場。
如果說火炮是擅長對於堅固的重裝甲單位的破甲打擊,用於摧毀城牆營寨城門等作戰範圍的話,那麼眼下的這些『奔火雷』則是擅長於對付輕甲或是中甲的血肉單位,不管是騎兵還是步卒!
再加上斐潛原有的物理傷害的弩車弩兵,簡直配備齊全了從魔法到物理的全面傷害體系……
現在不是害怕曹軍前來,而是擔心曹軍不願意大規模來!
畢竟『奔火雷』這玩意什麼都好,就只有一個缺點……
嗯,沒錯,費錢。
要是來個三瓜兩棗的,都不夠火藥錢!
斐潛在高臺上翹首以待。
來吧,我就在這裡,讓風暴來得更猛烈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