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四

雪雖停了,但陰雲仍籠罩在空中,全然沒有轉晴的跡象。陳儼這時候擡頭看看天,忽意識到自己早上的預感也不怎麼準。

常遇回了府之後一直悶頭坐在書桌前看書,自從在裁縫鋪裡遇到她母親後,她便再沒說過話,一路沉默地回了府。她是知道母親改嫁這件事的,也一直想悄悄地去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可一直都不敢去。本以爲看到她過得好自己會很開心,可她還是嚐到了失落。

陳儼當然明白她爲何這樣,遂也沒有去書房擾她,自己出了門。

大雪終於在傍晚時降臨了。

天色還未完全黑下去,常臺笙踏着風雪進了府。她難得會在這個點回來,廚工此刻連晚飯也沒做好,見她回來了,還愣了愣。常臺笙忙說不用做飯了,還在竈臺上擱了些錢,說天冷了讓他給自己家裡人多做幾件厚衣裳,隨後又問了宋嬸在哪兒,便出了伙房。

廚工看看東家給的這置衣費竟也有些意外。雖常臺笙平時給的工錢不少,但這樣額外的關照,平日裡卻是幾乎沒有的。他意外到竟連道謝也忘了,再追出去時,常臺笙卻已經走遠了。

此刻陳儼還未回府,宋嬸正陪着常老太爺讀經書,常遇則一個人窩在書房裡悶悶看書。常臺笙逐一通知,說今晚西湖邊有廟會,且恰好又是下雪天,故而在泰福樓訂了雅間,讓穿上厚衣服出門。

馬車就停在門口,常臺笙帶着常遇站外邊等着。宋嬸則服侍常老太爺穿上斗篷,扶他出去時跟常臺笙說:“小姐,我就不去了罷……”

“廚工剛剛回去了,府裡沒有吃的,一道去罷。”她其實記得今日是宋嬸生辰,她怎可能將宋嬸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府裡。何況自從兄長走了後,家裡人再也沒有能在這樣一個難得的天氣裡好好聚一聚了。

長久以來不斷疊加累積的悲傷,隨着越發忙碌的工作好像都走向了麻木,但始終都壓在心中尋不到出口,她都快要在這其中迷失方向了。她想,也許暫時放下手中堆積成山的事情,會讓自己清醒一些。

她臨走時還不忘叮囑門房,若是陳儼回來得早,便讓他去西湖邊的泰福樓。

地上尚無積雪,因不大冷,故而雪雖一直下,除了徒增深冬的氣氛之外,倒也沒有帶來什麼不便。西湖邊的廟會仍是很熱鬧,燈光連成片,與不遠處零零散散的焰火輝映,非常漂亮。

常臺笙還記得那年大雪天,一家人喝完酒吃完飯在這西湖邊上觀雪景的情形。那時兄長還笑她被凍得發紅的鼻子,轉眼間他卻已成故世之人。出乎意料的是,她此刻想起兄長與那些舊事來,竟也沒有感到太難過。並非是因爲時間久了而淡忘,可能只是意識到與其沉浸在往日的悲傷之中,不如把握當下。

夥計領着他們上了樓,常臺笙扶着常老太爺走在最前面,讓他坐下後,又悄聲對夥計道:“若有人來找我,直接領他上來就是了。”

這間屋子臨窗,不必下去站在窗口便能看到西湖美景與熱鬧街市。屋子裡暖爐燒得正旺,將窗子稍稍打開一些,卻也不覺得冷。宋嬸坐在一旁顯得有些侷促,常臺笙給她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老太爺安安靜靜坐着,看看常臺笙,忽然像個孩子一樣說:“我記得,記得這裡。”

的確,以前兄長帶他們來過。

“常遇是不是,不高興?”老太爺轉頭又瞥向常遇。常遇忙擺手說:“怎麼會呢我是之前被凍得沒緩過來。我沒有不高興的。”

“騙子!”老太爺與常臺笙說,“你侄女是個小騙子。”

“纔沒有呢,姑姑我說的是實話……”常遇竟破天荒地跟常臺笙撒起嬌來。

常臺笙揉揉她腦袋,這會兒夥計已是端着酒菜上來了。常遇又問:“我們不等姑……陳叔叔了麼?”

“他若是來得遲,到時候再加些菜就好了,吃罷。”

雖只有四個人,但桌上飯菜卻豐盛得不得了,濃湯熱氣騰騰,酒香幽幽漫進心間,令人沉醉。外堂間及屋外的喧鬧聲也令這個下雪的夜晚變得有煙火氣起來,真的是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也不知誰在外面點了爆竹,噼裡啪啦一陣響,常遇嚇得立刻捂住了耳朵,等那爆竹聲停了,她又扭頭看着常臺笙笑起來。她看得出今日姑姑興致很好,遂自己也跟着高興起來。

沒過一會兒,雅間的門忽被敲響了。

常臺笙道:“進來。”外邊的人這才推開了門。常臺笙見是陳儼,遂道:“快坐下吃罷。”

但陳儼卻稍稍讓開一些,常臺笙這纔看到他身後跟着的人。居然是陳懋。

常臺笙立刻站了起來,請他入座。陳懋面色上瞧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倒是十分理所應當地在常老太爺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陳儼則迅速坐到了常臺笙身邊,還將一隻小包袱放在一旁的空位上。他稍稍偏過頭,湊到常臺笙耳邊低聲道:“我將來會與你解釋,現在就讓一個還餓着肚子的老人家,先吃飯罷。”

常臺笙當然會讓陳懋吃這一頓飯。她喊夥計進來又加了些菜,陳懋也絲毫沒有要客氣的意思,常臺笙點了好多,多到就算再來幾個人也根本吃不完。

陳儼趁陳懋不注意時又悄悄與常臺笙耳語道:“過會兒能去集市逛逛麼?”

“吃飯。”常臺笙語聲低得只能靠猜口形才能知道她說了什麼。

於是陳儼只好低頭乖乖吃飯。

陳懋亦不急不忙地用餐,他身旁的常老太爺竟還給他佈菜,拿過酒壺給他添酒。老太爺的手今日竟沒有往日抖得那麼厲害,竟能將這些事都做得還不錯。末了竟還對陳懋笑笑,像個孩子一樣說:“吃,你吃。”

說完了,又笑眯眯地看看常臺笙,看看陳儼:“都吃,都吃。”

常臺笙抿脣低下頭,心頭竟有些酸酸的。

陳懋夾了一筷子菜到老太爺碗裡,語聲淡淡:“您也吃。”

常臺笙聞言擡了頭,陳懋卻只顧低頭慢慢地接着吃,也不看常臺笙。這一頓飯,諸人都吃得很飽,雖交流不多,但氣氛卻很好。

吃完飯,常臺笙提議去集市逛逛。她本打算讓車伕先送老太爺回去,可老太爺卻偏偏不肯,要跟着常遇宋嬸一道逛集市。宋嬸忙揮手示意常臺笙跟陳儼單獨去逛逛,自己則帶了一老一小,說:“小姐放心,沒事的。”

常臺笙思忖了一下,回道:“過會兒若覺得冷你們就先坐馬車回去。”

宋嬸回:“知道了。”

她樂得促成小姐的婚事,也隱約猜到今晚來的那位中年人便是陳儼的父親,這會兒更是爲常臺笙高興。

湖邊的焰火又騰起來,孩子們的嬉笑聲穿集市而過,閉上眼也能感到其中熱鬧。常臺笙喝了點酒,這會兒有些上頭,雪大起來,落了一肩,地上是潮溼的,還未有積雪。

她回頭,看到陳懋就走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竟有些壓力地低頭哈了口氣。一團白霧散開來。

宋嬸則帶着一老一小去了另一邊。因集市上人多,常遇緊緊攥着宋嬸的手。這手很粗糙,且長了好些凍瘡,指關節像是腫起來一樣。常遇擡頭看看她,雙手都抓住那隻手,好像覺得這樣能讓宋嬸暖和一些。

宋嬸在一個攤子前停了下來,那攤子賣些小姑娘用的物件,什麼胭脂水粉,小鏡子檀木梳,應有盡有。宋嬸目光停在一隻做工精巧的簪花上,回頭看看小姑娘,將那簪花買了下來。

她蹲下來,手裡拿着那隻簪花。常遇愣愣看着她,宋嬸已是將那簪花給她戴上了。這簪花並不是很合常遇的年紀。若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戴上這樣的花,必定很好看,可……宋嬸覺得自己可能看不到小小姐出嫁了。

她心疼這個早慧的孩子,本來想再過十多年,可以看着小小姐漂漂亮亮地嫁入合適的人家,但她可能見不到那一幕了。

小丫頭立刻偏過頭,問站在一旁的常老太爺:“好看嗎?”

常老太爺點頭:“好看,好看。”

小丫頭遂很高興地與宋嬸道了謝,笑着說:“好冷,我們要先回去嗎?”

宋嬸欣慰又心疼地笑着點了點頭,遂起身帶着他們往回走。

此時常臺笙已走入了集市深處,大約是覺得風比先前更大了,她不由縮了縮脖子。陳儼走到她身前,停下來,竟從那小包袱裡拿出一隻狐皮圍脖來,那雪白皮毛看起來格外亮眼漂亮。

常臺笙知道他眼下根本沒什麼錢,立時很警覺地問道:“哪裡來的?”

“今日與人換的。”

常臺笙又問:“用什麼換的?”

“就寫了幅字給他。”

常臺笙知道他對錢物這些東西沒有多少概念,遂問:“難道寫的欠條麼?”

“……”陳儼撇撇嘴,“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麼……”

常臺笙看看他,忙道:“那我收回之前那句。”她知道有些人會以重金購朝廷官員的墨寶,陳儼這樣以神童著稱的,所寫的字更是有人買,其實也不稀奇。但多數官員都不會這樣輕易賣字,因爲被人知道了實在丟人。

他賣得倒挺坦蕩……

陳儼見她遲遲不接,遂索性要給她戴上,常臺笙卻堅持自己戴,還不忘問了一句:“怎會想到送這個給我?”

陳儼看看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脖子,非常坦陳地回道:“因爲你脖子太好看,這樣擋起來就只有我可以看了。怎麼辦——”他忽然低了頭,在常臺笙將要戴號圍脖之時,湊近了她白皙的脖頸,聲音低得像囈語:“我現在就想親……”

事實證明他的“想”,很快就會落實到行動,甚至不容許常臺笙有反應的時間。

某人迅速親完後,微笑着將幫她調整脖間暖絨絨的一團,很滿意地加深了臉上的微笑:“好極了。”

他們已很久沒有親密接觸過了,就連這蜻蜓點水般的親吻,也讓常臺笙不自覺地縮了下肩。

何況還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

常臺笙臉有些紅,大約是喝了酒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爲覺得不好意思。但她竟出乎意料地忽然踮腳,仰頭在陳儼耳邊親了一口。

她親完就埋頭往前走,忽想起什麼,猛回頭,卻看到陳懋正站在不遠處往這邊看。

陳儼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拉着常臺笙就拐出了集市,兩個人一路跑進一條相對偏靜的巷子裡,常臺笙因跑得太急這會兒拼命喘氣,過了會兒竟不由笑出來。她居然會做這樣的事……都讓她覺得這不是自己了。

她氣息還未迴歸平靜時,陳儼又低頭吻了上來。他甚至細心地將手伸到她腦後,怕她身後冷硬的牆壁咯到她後腦勺。兩人氣息都侷促非常,吻得也有些霸道,常臺笙甚至無力推開他。

她頭一回被他壓在牆上這樣親吻,任由自己的身體發軟無力好像也無所謂。因爲她不會擔心自己會支持不住,他的手有力而穩當,貼在她的身體上似乎能給她無限支撐。

這一瞬,似乎能夠——完完全全地依靠他。

也不知這樣糾纏了多久,常臺笙最後將頭埋在他胸前,低低喘氣。陳儼道:“怎麼辦,我騎馬過來的,我們只能騎馬回去了,你怕不怕冷?”

常臺笙搖搖頭。

“很好。”陳儼迅速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帶她折回泰福樓牽馬。

他們過去時,陳懋的馬車已經走了,常府的馬車也走了,集市也漸漸散了。雪愈發大起來,雖有些冷,可這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溫暖夜晚。

有那麼一瞬間,常臺笙甚至以爲自己回到了以前。

陳儼騎馬帶着她回了常府,沒料剛到府門口時,卻見門口停了輛有些眼熟的馬車。難道是蘇曄?

常臺笙下了馬迅速進了府,只見前廳的燈亮着,走廊裡的燈籠也悉數都點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她飛快地走到廳前推開了門。

只見蘇老夫人坐在廳中,一臉喜氣地朝她笑道:“回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蘇老太太:丫頭莫要急!我來給你說親!管他什麼尚書家還是皇上家的,我們家孩子看上的男人哪有弄不到手的

另外土豪們麼麼麼噠,心意全部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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