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杭州下雪了。起初還只是陰沉沉的,空氣裡有深冬的味道。風大起來,庭院裡某株樹上最後一把枯葉簌簌往下掉,常臺笙站在樹下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枯葉,忽覺手心一點微弱涼意,再擡頭,發現竟開始下雪了。
居然下雪了。
常臺笙收回手,轉過身看到站在走廊裡的陳儼,淡聲開口:“睡得好麼?”
“我一直都睡得很好。”陳儼看看孤零零飄下來的雪花片,再擡頭看看天,煞風景地說了一句:“看起來不會下很久,所以不用擔心會誤事,藏書樓的工事不會因此耽擱,書肆的生意也不會受到影響。一切都很好。”
“恩。”常臺笙淺淺應了一聲。
有一年冬日下大雪,兄長帶着一家人去西湖邊吃酒,雪下滿了整個西湖,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橋上只有寥寥人低頭走過,看起來冷寂極了,旁邊的小酒館裡卻往往是熱鬧得不得了,燙過的紹興酒暖進心裡,熱烘烘的炭爐上架着鍋子熬湯,湯汁翻滾香氣四溢。
她已很久沒見過杭州下那麼大的雪了,喧擾與煩心事都被積雪掩蓋,安逸極了,令人懷念。
她回了走廊,拍拍身上一些碎雪,偏頭看了一眼陳儼。他今日居然知道自己加衣服,可這身衣服似乎有些舊了。
常臺笙沒說話,徑直去了伙房。
這會兒廚工正在盛粥,宋嬸進去打算將早飯端去給常老太爺,常臺笙卻攔住她道:“祖父那裡我已經去過了,剛喂他吃完不久,恐是天冷,吃完就又睡了。”
“小姐……”宋嬸手裡抓着漆盤,“我還不至於……”
常臺笙從她手裡接過漆盤:“我知道,但祖父那裡我也很難顧得上,您就讓我儘儘心罷。”
她說話間陳儼已經很自覺地去端了早飯送去小廳,再折回常遇房間喊她起來吃早飯。
常臺笙回到小廳時,他們兩人正坐在那兒等着開飯。過了一夜,常遇的眼睛不腫了,臉上也有了淺淡笑意,但其中強裝的意味又如何逃得過常臺笙的眼睛。
小丫頭磨磨蹭蹭吃完飯,看常臺笙站起來,這才從椅子裡跳下來,小心翼翼喊了常臺笙:“姑姑……”
“怎麼了?”
“我能不去……書院嗎?”
常臺笙應允了,她雖表面上沒有作太多安慰,但卻蹲下來抱了抱小丫頭,很是疼惜地親了親她額頭。最終她站起來,轉過身走到陳儼身邊時低聲說了一句:“今日你若有空就帶她出去轉轉,斗篷在房裡記得讓她穿上,彆着涼。”
她說完便低頭走了,陳儼則當真“不負重託”地帶上小丫頭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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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仍舊不緊不慢地下着,雪花落到地上便化了,根本沒有積起來的意思,且也並沒有預想中那麼冷。
陳儼帶着常遇都快到集市了,這才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錢袋,竟然是空的。不過不要緊,誰說到集市一定得用到錢呢?於是他心安理得地帶着小丫頭在集市上閒逛。
幸好小丫頭的心思並不在這集市上,也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百無聊賴地轉了一個大圈,末了忽然停下步子問陳儼:“姑姑知道你眼睛不好的事麼?”
“當然知道。”陳儼也在一個攤子前停了下來,取過上面一隻新奇玩意端詳着:“你姑姑那麼聰明。”
“那……能好起來嗎?”
陳儼將那隻玩具放回去:“不知道。”
常遇又問:“因爲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所以你纔不與我姑姑成親麼?”
“當然不是。”陳儼忽然想起什麼來,四周看了看,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間裁縫鋪子。常遇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你要做衣裳麼?”
“唔,也許。”
常遇又道:“姑姑帶我來這裡做過衣裳,杭州城裡她最喜歡的裁縫鋪子似乎就是這家了。”
“當真?”
常遇用力點點頭,十分確定。
陳儼聞言一時間竟忘了自己根本沒帶錢的事,帶着小丫頭便進了裁縫鋪。剛進去便有熱情的夥計迎上來,那夥計機靈地看看常遇,又瞅瞅陳儼,堆了笑臉連忙奉承道:“您孩子可長得真好看吶。”
“謝謝,你笑得也挺好看。”陳儼隨口應了一句,便兀自去看料子了。夥計又連忙跟上去,殷勤非常地一一同他介紹,開了口就沒停過。
夥計本以爲陳儼是來給女兒做衣裳的,遂專挑小女孩子的衣料給他介紹,可沒料陳儼卻在紅錦緞前停了下來,那夥計稍稍一愣:“您這是……”
陳儼伸手摸了摸那布料,問道:“這是做喜服用的料子麼?”
“誒?”夥計看看他,“是做喜服用的,您是……給誰做?”
“給自己做。”
“您這是要娶親?”哪有這樣的人啊,女兒都這麼大了還和人成親,就算納妾也不用這樣罷……何況誰會自己到裁縫鋪子裡來親自做喜服啊,這等事難道不是媒婆做的嗎?嘖嘖……竟然連媒婆都請不起嗎?
夥計再仔細看看陳儼的衣裳,又看看常遇身上那做工考究的衣裳,心裡終於有了個大概——這孩子穿這麼好,這大人穿的舊棉袍,估計這孩子纔是富人家的主子,身邊這高個兒撐死了也就是府裡的管事賬房之類的。
夥計的熱情頓時消了一大半,態度立刻就變了。他懶懶道:“做喜服是罷,新娘子的也要做麼?那可得有尺寸才行。”
“我知道。”陳儼絲毫沒有意識到夥計腦海裡跌宕起伏的劇情,淡淡應了一聲,隨即又伸手摸了摸旁邊另一種喜服料子。
那夥計見狀,懶洋洋地走到櫃檯前,問另一個夥計要了簿子,拿過筆就又朝陳儼走過去。他將簿子與筆都遞過去:“按着前面一頁的樣子將尺寸寫下來就行了,您自己也要做的話,去裡邊師傅那兒量完身交個定錢到時候來取就好了。”
至此,陳儼仍舊沒有想起來自己沒有帶錢這一事實。因他正埋頭寫常臺笙的尺寸,非常之投入。隨後又在夥計的催促下,去裁縫師傅那裡量了身,等到全部量完走出來,夥計拎着簿子擡眼看看他:“去交個定金吧。”他這才陡然想起來自己分文沒有。
夥計看他沒反應,拎着簿子晃了晃,幽幽道:“不會沒有錢罷……”
陳儼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決定據實回他時,一旁的常遇忽然跑到高高的櫃檯前,踮起腳將一隻錢袋子放了上去,很着急地問:“這些夠了嗎?”
櫃檯收錢那夥計也愣住了,哪有過來做衣裳最後還是小孩子付錢的?他回過神,將錢袋子拿過來,取了一部分,將錢袋子又遞還給常遇。常遇個子太小,得很努力才能夠到櫃檯,她還不忘認真地叮囑了一句:“請一定儘快做好,謝謝……”
“哦哦……”夥計還迷迷糊糊的,只應道:“一定的一定的。”
常遇這才放心地將錢袋子重新收回兜裡,這時陳儼已經走到了她身後,若有所思地問:“爲什麼你姑姑給你的零用比給我的月銀還多?難道我一個大人的需求還不如你一個小孩子麼?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常遇頭也沒擡,低頭重新系斗篷的帶子,悶聲回道:“可能是因爲姑姑更喜歡我……”
“不可能。”
常遇仍在低頭繫帶子,一本正經道:“你總這樣小孩子氣我姑姑會很累的。”
“……”
常遇擡頭得逞般地笑了笑,眼中陰霾也因爲陳儼決定給姑姑做喜服這件事而散盡了。可她高高興興地轉過頭去望向門口時,卻見一位二十五六的婦人在一位少女的陪同下走進了鋪子裡。
那婦人也看到她,卻作勢要轉身,並與身旁的少女低聲道:“換一家罷,這家的料子不好看呢。”
“怎麼會呢?嫂嫂不知道這是杭州城裡最有名的裁縫鋪嗎?料子都是最好的呢。”少女非拉着她不讓走,硬拖她進來後,笑着喊夥計過來:“近來有什麼新料子嗎?”
夥計連忙殷勤地跑過去介紹新布料,常遇則愣愣站在原地。
陳儼注意到她的神情,又看一眼背對着他們在挑布料的婦人,似乎已經瞭然。那婦人稍稍側過身,朝這邊瞥了一眼,又迅速轉回身去。陳儼注意到她的腹部,雖還不是特別明顯,但她走路及站立的姿態看來,卻是已經有孕了。
常遇呆在原地一直看着,身邊其他的人與事似乎沒有辦法分散她的注意力。小丫頭目光有些呆滯,全然不似平日裡的機敏樣子。
陳儼站在一旁,沒有喊她,也沒有勸她走。
直到那少女拉着嫂嫂到櫃檯付定金時,常遇才猛然驚醒般地往後退了兩步。那少女看看她一臉驚愕的表情,以爲是自己方纔可能不小心碰到小姑娘了,忙對陳儼說了聲抱歉,又看看常遇,笑道:“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呢。”說着又偏頭看向自己的嫂嫂:“是不是啊,嫂嫂?”
那婦人看一眼常遇,只低着頭付了定金,拉着自己的小姑子匆匆忙忙地走了,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常遇看着她步履匆忙着急離開的背影,不自禁地咬着自己的脣,腳步不受控地跟了出去。
陳儼擡腳跟了出去,可小丫頭卻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目送着那兩人消失在熱鬧的集市裡。
這會兒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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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豪們的心意全部已收下~~~麼麼麼噠,順毛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