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二

零二

他下了榻,在通往那間亮堂屋子的紙門前站了一會兒。清瘦挺拔的身體裹在寬鬆的中衣裡,腳踝裸/露,赤足踩在粗糙的藺草蓆上,擡手打算推開那扇紙門時,屋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管事在外小聲道:“程府夫人到訪,不知公子是否打算見……”

陳儼偏頭瞥了一眼另一處門,聲音低低的:“不見。”

管事應聲離去,匆匆折回門房,婉言回絕了雨夜到訪的程夫人。

四十來歲的婦人,在面對這座宅院主人的謝客回覆時,也不過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兒。由是上了年紀,眼角已爬上了皺紋,面容雖比不得年輕時,但也看得出曾經是個美人。她沒有嘆氣,脊背挺直,姿態漂亮:“那叨擾了。”直至說完這句,程夫人方轉過身,上了府裡的馬車。

屋中的陳儼,低頭迅速掃過矮桌上被動過的餐飯,俯身將放在一旁的芥堂契書拿了起來。他迅速翻到最後面,掃了一眼酬金部分,將契書又重新合上。

管事匆匆折回,站在門外聽候差遣。陳儼聽到腳步聲,擱下契書:“明日再讓芥堂的人過來一趟。”說着,又掃了一眼腳邊的某隻軟墊,脣角輕輕擡了擡。

方纔坐在這裡玩魯班鎖的,動作真的……好慢。

——*——*——*——*——

這時常臺笙已經帶常遇回了府,冷清的府裡只有寥寥幾隻燈籠亮着,飛檐下的銅鈴輕聲作響,外頭又開始飄起雨絲。

因嫂子孃家通知得倉促,她連房間都沒有提前給小丫頭準備好,遂只好抱着常遇回了自己臥房。

常遇睡得很沉,常臺笙安頓好她,便悄悄關好門走了出來。

外面不過迷濛細雨,常臺笙也懶得打傘,徑自小跑至後院,在井邊洗了把冷水臉,閉了閉眼,復又睜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能感覺到手在微抖,即便是握起拳來,也還是有些不受控。

疑心病,根本只是因爲冷而已。常臺笙大步折回走廊,見宋嬸急急忙忙跑過來。宋嬸嚷嚷:“哎喲我的大小姐,您要是淋壞了那可真遭罪了。”

說着一塊乾淨帕子已經遞了過去,常臺笙接過來擦了擦,脣角有些費力地往上一擡,似乎在笑,但細察卻又沒有。她語聲散漫,帶了些倦意:“祖父睡了麼?”

“哎。”宋嬸直爽,在常臺笙面前素來不避諱,“老太爺今日哭着鬧着要見大少爺,哄了許久才睡了,連藥也沒有肯服。”

常臺笙眼眸裡的光亮忽地滅了一下,偏過頭對宋嬸道:“這麼些年,您費心了。”

宋嬸被她這麼一說,也想起許多舊事來,話匣子一開便關不住:“也沒什麼,前些年老爺不也是……”

常臺笙擡手示意她打住:“我困了,宋嬸也早些歇着,明日給常遇安排間屋子。”

她說完兀自穿行在走廊裡,冷寂的庭院,空蕩蕩的房間,一切都在昭示着常家在另一條路上的衰落——沒有人了,真的沒有什麼人了。

——*——*——*——*——

次日一早,常臺笙醒來時頭疼不已,下意識地睜眼,見小丫頭正坐在牀邊上看着她。常臺笙閉眼又睜開,擡手揉了揉腦袋兩側,命令自己清醒過來,對小丫頭露了一笑:“早,常遇。”

小丫頭沒有回她,坐着看她下牀穿衣服。似乎是不甘落後一般,常遇也跳下牀,取過衣服來迅速往身上套。

常臺笙回頭看她一眼,低頭繫腰帶:“今日你在府裡待着行嗎?這裡有書可以看,想吃什麼玩什麼,與宋嬸說聲即可。”

常臺笙的臥房也如同她在芥堂的那間書房一樣,放滿了東西,甚至顯得擁擠。

常遇環視四周,搖了搖頭。

常臺笙沉默了一下,徑自帶着小丫頭去了主廳。她們等了好一會兒,宋嬸方扶着常老太爺過來。

常臺笙拉着常遇起身,待常老太爺坐下後,讓常遇喊他。常遇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蹦出一句:“曾祖父。”

常老太爺瞅瞅她:“你是哪個?”

常遇看看常臺笙,又重新看向常老太爺:“我是常遇。”

沒料常老太爺忽然語氣暴戾起來:“常遇是哪個?別的府裡來的野丫頭都滾蛋!不要待在我家裡!”他一邊說着,兩隻手不受控般地在空中亂舞,腦袋也歪斜在一旁。宋嬸連忙朝常臺笙使了個眼色,常臺笙遂拉過小丫頭的手,帶她去吃早飯。

常遇跟在後面說:“我爹去年也是這樣,聽說祖父以前也是這樣,他們都得了和曾祖一樣的病。我是我爹的孩子,我也會變成這樣,對嗎?”

聲音稚氣,但語調語氣絲毫沒有什麼幼稚的意味。反倒——冷靜得不合年紀。

常臺笙抿緊了脣,她知道這丫頭聰慧,但未料及她已想得如此之深。她才六歲而已。

常遇看出常臺笙似乎不想回這個問題,遂低頭道:“我只是隨便說的。”

常臺笙停下步子,試圖給出安撫,但到底無計可施,只乾巴巴回說:“先吃早飯。”

那之後常遇沒有輕易開口說過話,她保持了沉默,似乎怕再說出什麼不大合適的話會觸到常臺笙的敏感之處。

兩人到芥堂時,天已大亮。宋管事匆匆迎上來:“東家,陳府來消息了。”

這麼快?

“怎麼說?”

“讓您再去一趟,還是與昨晚一樣的時辰。”

常臺笙輕壓了一下脣角,點頭示意知道了,隨即便沿着過道往裡走:“我過會兒要出去一趟,麻煩宋管事帶常遇四處看看。”

小丫頭手裡拎着一隻小書匣,擡頭看看管事。

常臺笙交代完一些事情,算了算時辰便出了門。許久之前她便在籌劃蓋藏書樓的事情,但手上一直沒有合適的地皮,前兩日有個舊友聯繫了她,說有個宅子要賣,且位置絕佳,今日她便過去與賣家談一談。

初次見面,賣家便一臉倨傲地說這宅子已經有人看上了,且願意不惜一切代價買下來。

常臺笙淡笑了笑:“你我都是生意人,都不會傻乎乎地信買家們這樣的海口。不惜一切代價什麼的難道不可笑麼?何況您若是信他,且擡高了價錢賣就是了,今日又何必答應再與我談一談?無非是——不信那人的海口,又想炒炒這地皮的價錢罷了。”

那賣家被她噎了一下。常臺笙又道:“做生意擺這樣的姿態,你讓我也很難有誠意啊。”

賣家又急忙忙改了態度:“我也是爲東家辦事,想賣高些實在正常,您也多體諒。要不,您先去那地方看看再說?”

常臺笙聽舊友說那地皮的確是極好,也不想因爲這點事毀了買賣,姿態到了即可,遂跟去看了看。很多方面的確都很滿意,但她卻約了下次再談,緣由也不過是叫價實在太高。

她別了賣家回自家書肆辦了些事兒,再回芥堂時,天色已晚。天氣還是陰慘慘的,好似隨時都會下雨。她回去時常遇坐在廊下,連宋管事讓她提前吃晚飯都不肯,固執地要等常臺笙回來再吃。

常臺笙走過去將小丫頭從冰冷的地上拖起來,什麼也沒說。她算了算時辰,時間還算早,便帶她一道去吃了晚飯。常臺笙本想讓宋管事提前送常遇回去,常遇卻拽住她的袖子,要跟她一起出門。

常臺笙想想應當也無妨,遂帶她去了陳宅。

一切還是老樣子,陳宅內冷冷清清,除了門房好似就沒有人了。仍舊只有那間屋子亮着燈,在召喚來客一般,真像個妖怪的居所。

夜風颳進廊內,常臺笙不由縮了縮肩。

她脫了鞋子進屋,依舊是滿滿一桌飯菜,還冒着熱氣。飯菜旁則放了昨晚她留在這裡的契書。難道是——已經簽好了?

除此之外,在常遇昨晚坐着的軟墊前,竟放了一隻已經裝好了的——魯班鎖。

小丫頭指着那魯班鎖道:“這個是二十四支的魯班鎖,很難的。可爲什麼要放在這裡?給我的嗎?”

常臺笙揣不透陳儼的意圖,她只知道,陳儼昨晚不是偷窺了就是偷聽了,但放個更難的魯班鎖在這兒算是什麼意思?

她蹙蹙眉,在矮桌前坐了下來。由是之前已經用過晚飯,這會兒她也只是象徵性地吃了幾口,便擱下了筷子。

前面那間黑屋子裡,盤腿坐在藺草蓆上的男人聽見擱筷子的聲音,不由地“哼”了一聲,很輕,以至於常臺笙這邊都聽不到。

那麼多好吃的居然只吃幾口,真是浪費。

常臺笙擱下筷子便查看那契書。契書被改得一塌糊塗,有些條件簡直離譜。

她耐心看完兩張,偏頭看常遇時,小丫頭已經低頭開始拆那隻二十四支的魯班鎖。

與此同時,前面那間黑屋子裡的男人,也開始拆一隻全新的魯班鎖——但不是二十四支,而是……三十三支的魯班鎖。他動作很輕,但速度卻飛快。

屋子裡只剩下木頭碰撞的聲音,常臺笙仔細聽聽,似乎察覺到了前面那間屋子裡傳來的細微動靜,不由擡眸看了一眼前面的屋門。

常遇這邊動作也很麻利,小丫頭將那二十四支魯班鎖拆完又開始重新摸索着拼起來。她裝到一半時,前面黑屋裡的男人已經閉眼享受了最後的“咔嗒”聲,手裡捧着的是已拼裝好的三十三支魯班鎖。

“喔,我贏了。”聲音低得像是壓在喉嚨口。

然他還未來得及起身,面前的紙門卻瞬間被移開。常臺笙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躲在黑暗中盤腿而坐的沉靜男人,聲音平靜從容:“契書改成那樣,你是在玩我麼?”

昏昧的光線讓人辨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那清瘦的輪廓,以及……他手上捧着的一隻已經拼好的魯班鎖。

陳儼擡起了頭,看了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狗寶子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3-10-15 12:04:20

ROLL裝備永遠第一的小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0-15 12:16:09

摩羯小怪在路上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3-10-15 13:24:44

吾家美男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0-15 13:45:32

ROLL裝備永遠第一的小扔了一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3-10-15 19:14:05

廣告叔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10-16 13:59:11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