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已安好了蒲團,陸思瓊依言跪下,蒲絮下傾,膝蓋處並無意料中的冰冷與疼意。
她望向外祖母的眸光,於歉意中和着幾分感激。
周老夫人面龐緊繃,目光銳利,冷着聲道:“你自己說,同九王是怎麼回事?瓊姐兒,你竟然瞞了我們所有人。”
“外祖母,不是您想的那樣。”
陸思瓊連忙接話:“我與九王之間並無私情,思瓊從小受您教導,是斷不敢做有違常倫之事。
九王的性子您亦知曉,他年少時經常來府裡,外孫女同幾位表姐常受他照拂。他對我,亦不過是長輩待晚輩的……”
話沒說完,坐上的人卻拍案而起,俯視着嬌小的人兒怒道:“滿口謊言!瓊姐兒,這些年當真是我太過縱容你了,當着我的面都敢說謊,枉我這般信你。
你往日素是乖巧聽話,是從何時起變的?你可知曉,九王按輩分是你的表舅,你們是舅甥關係,如何能動私情?”
周老夫人苦口婆心,長嘆了又道:“我剛問話,你竟然還騙我。你這樣,讓我怎麼對得起你故去的母親,又如何同陸家交代?”
“我真的沒有,外祖母,您相信瓊兒,我對九王爺當真只是敬重。”
見親近之人傷懷,陸思瓊愈發難受,坦白細說道:“思瓊自小離家,周家待我是萬般恩情,但幼年瞧着幾位舅舅舅母疼愛表哥表姐們,時而亦有羨慕。
我總想着,若是孃親還在,若父親在思瓊身邊,許是也會那般抱我哄我。
九王是長輩,這一點自思瓊明理後就總牢記於心。只是確不敢期滿外祖母,幼年時他對我的眷顧之恩,是思瓊期盼已久的。”
擡頭,對上眼前人憫惜的目光。不由添道:“小時候思瓊不懂,是有對九王生過依賴的心理,但我如今明白,人的感情分爲多種。我不會混淆,亦不敢混淆。”
“你的意思是,你對九王只是晚輩對長輩的依賴之情?”
聽了這席話,陸老夫人情緒緩和,本懸着的心終放了下去,平和道:“你起來吧。是我的疏忽,這些年對你關心不夠,讓你在周家受委屈了。
九王今天的話說的對,你本是陸家女,我接你到府中卻不能給你在家的自在。待你再回到陸府。卻總覺得主不似主,客亦非客。”
陸思瓊起身,走上前接道:“外祖母別這麼說,您的關愛,思瓊一直記着。”
二人對視。周老夫人執起外孫女的手,柔了聲詢問:“瓊姐兒,你是這般心思,我信你,可九王呢?”
她察覺到掌中小手倏得一縮,目光緊然。
“九王他……”陸思瓊辨得清自己想法,可九賢王。對方剛剛在三表哥院口的話,算是表明了他的心意。
她不敢欺瞞眼前人。
“九王的脾性你我都瞭解,最是和善不過。雖爲親王,但對我、對你大舅母素來敬重有加,從不拿身份說話。”
提起這個,周老夫人又皺眉。“可今日,他當衆指責你舅母,更隱晦的說我對你照顧不周。他能站出來替你說話,想來你在他心中分量不輕。”
陸思瓊張了張口,凝噎無言。
她亦是今兒才知曉的。
“瓊姐兒你知道他對你……是不是?”
說者表情漸肅。“九王非無輕重之人,既然已到了承認這事的地步,想來對你用情至深。
這件事,是我沒有重視。那時禁宮動亂,太后娘娘分身無暇,九王便常來府上,你又在家裡,還記得他第一眼瞧見你時就說你與他有緣。
當初只當是童言碎語沒有多想,亦不曾注意防範,如今竟成了這般。”
說完,她握緊對方,鄭重其事道:“瓊姐兒,你若沒那份心思自是最好;若是有,也定要答應外祖母,不能荒唐下去。”
“外祖母,我不會的。”
陸思瓊內心驕傲,如果終身之事由長輩做主,那往後只求做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她不會要求太多;
可如果牽扯到感情,且不論九王與自己的輩分,只他感情曾有歸屬這一點,便不能接受。
要麼守心而活,要麼付出就必得有所回報。
她承認,自己從來就很自私,容不得瑕疵。
她不會輕易動情,那種終身爲一人而活,無私奉獻的情況,不可能發生。
對於九王,若說孩童時期果真是因爲內心渴望父親疼愛而有所迷亂,但那份感情,亦早在他娶妃之時便消失殆盡。
陸思瓊清楚自個身份。
周老夫人見其應允乾脆,又知其不是反覆無常之人,溫聲讓她坐下,言道:“不是外祖母待你苛刻,着實是那人爲九王。若是旁人,或還可以考慮再議。
瓊姐兒,你是我親手帶大的,說句私心話,我疼你之心不比家中其他姑娘少,甚至更多。
不過好在你是個明事理的,那日提出與龔家二爺定親之事你沒反對,便料想與九王之間是真沒什麼。我剛雖那般問你,可心底其實也是不信的,然而九王那邊,得讓他斷了這份念想纔是。”
話及此,面色爲難。
九王是長情固執之人,動了情想他改變意願,怕不容易。
可陸思瓊卻已開口,接過話道:“外祖母,其實九王對我可能並非是那種感情。小的時候,他都未及冠便總伴着我,絲毫少年心性都不曾表露,好似對我的好便是無緣由的。
後來想想,總覺得奇怪,等到大些,便更覺得他與我一起時,更像是在想一個人。”
她道出對九王的疑惑:“外祖母,他望我時,看的似不是我。”
周老夫人神色微凝,頃刻有所領會,眉眼舒展了喃道:“原來是這樣。”語調釋懷,倒像是真的放心。
陸思瓊目露好奇。
周老夫人解了心事,安心道:“這個事,之後我會同王爺談的。只是。男女有別,如今不是幼年,瓊姐兒你還是少與他往來,省得招人閒話。”
“思瓊明白。”
見其不欲再深問下去。她方得空詢問:“對了,三表哥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四表姐道是有刺客闖進韓公子的院子,後來如何了?”
“這事,是我與你祖父沒安排妥當。”
周老夫人話落,憂心忡忡的接道:“刺客身手不凡,非尋常人。韓公子的身份,怕已經泄露,他如今被你祖父安排出府,暫時不會再露面。”
陸思瓊早前心中有過揣測。聞言即問:“那韓公子若是出事,是否會影響兩國和平?”
“這是自然。”
周老夫人這回卻沒瞞她,直言道:“韓公子,實則是突厥的左谷蠡王呼韓邪。”
“左谷蠡王?”
陸思瓊對突厥的等級稱謂並不熟悉,迷茫的望向外祖母。低問道:“那他是哈薩陌單于之子,還是手足?”
“是手足,最幼的一位胞弟。”
周老夫人索性坦言:“左右谷蠡王與左右賢王乃突厥“四角”,分居部族東西兩方。不過如今的突厥四角之位未全,呼韓邪年紀雖輕,卻是衆王之首,亦是哈薩陌單于最重視的一人。”
“他的年紀。不是隆昌公主所出吧?”
“自然不是,隆昌公主嫁去不過十三載,左谷蠡王是先大閼氏的幼子,只不過自小喪母,卻是隆昌公主撫養長大。”
陸思瓊興致盎然,聽完解釋。恍然道:“怪不得府中如此禮待他,原來是這般身份之人。外祖母,那他當日見您時所持的信物,是隆昌公主的信物?”
“對。”
早知韓邪,不、呼韓邪乃突厥貴族。卻沒想到竟然是左谷蠡王。
他是隆昌公主撫養長大,怪不得說得一口京腔。
既然確定了他受公主之命而來,那便不怪周家如此放心他。
可提到這位隆昌公主,陸思瓊便覺得極其怪異,一和親公主身處異鄉,該是最思念故土的,可數十年來她卻從不給太后娘娘帶回隻言片語。
突然有所動作,卻是遣了繼子來榮國公府。
能派瞭如此身份的呼韓邪親自前來,想必事關重大。
她莫名緩了口氣,覺得之前呼韓邪所言要帶她離開的那話,失了可信度。
這人本就難以捉摸,或許只是掩人耳目,刻意爲之。
繼而想起外祖母的憂慮,遲疑問道:“他既是左谷蠡王,大可表明身份來朝,這悄無聲息的來到京城,是爲何?”
陸思瓊神色凝重,思量了仍然添話:“這般私下往來,會不會連累外祖父?何況,他如今身份暴露,都引來了刺客,府中是否會受牽連?”
“瓊姐兒不必憂心,這事我們自有安排。”
周老夫人亦是聰明之人,鎮定自若的回道:“這京城尚無人知曉突厥的左谷蠡王來到京城,那殺手的主人若是要以此爲由向咱們國公府發難,勢必就要暴露身份。
我們周家這回疏於防範讓他險些得逞,卻不代表就真是刀俎魚肉。但凡他再有動作,光這刺殺他國重臣,蓄意挑起兩國禍端的罪名,便不是那人能擔得起的。
何況,太后娘娘與聖上,不看其他,也會給隆昌公主幾分顏面。現在我們唯有以靜制動,不然恐受制於人。”
陸思瓊見外祖母思慮周全,微微頷首,亦定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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