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無缺微笑着看着她,一顆心徹底放了下來,他轉身走過去,然而走到一半,卻又緩緩停了下來。
他是很想她,很想見她,想聽她說話,想看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模樣,可是……
見了又如何呢?
不管她和他曾有過怎麼樣快樂溫馨的過往,可她最終愛的人,不是他。
她已心有所屬,她愛的人也愛她,兩人郞情妾意,甜甜蜜蜜,他也是親眼見過的,她或許對他有懵懂的情愫,可最終,一切如鏡花水月一場空,他又何必見她,令她徒增煩惱,自己也徒增傷心?
罷了!
顏無缺輕輕一嘆,艱難轉身,一步一步往回走,然而沒走幾步,卻又鬼使神差的轉身。
不見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遠遠的看她一眼,總是可以的吧?
這麼多天過去了,他每天都想她,想她可愛調皮的模樣,想她追在自己身後,叫十四哥時的甜美可人,想她下廚爲自己做飯,想兩人在月下恣意斗酒,快意漫談……
那樣的日子,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了。
所以,他留在這裡,遙遙的看上一眼,懷想一下,也算不得逾矩吧?
他找了處茶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隔着鏤空的窗格,默默的望了過去。
小攤上,唐笑霜正吃得熱火朝天。
又一碗酸辣粉下肚,她辣得眼淚都快流出來,拿手當扇子,一個勁往嘴裡扇飛,卻仍不住口的叫好吃。
遇上這麼捧場的顧客,老闆笑得眯了眼,熱情的端來一碗冰豆沙,說:“這位小哥嘴好甜,這位紅豆沙啊,是送小哥的!”
“多謝老闆!”唐笑霜嘿嘿笑,免費送的東西,她自然是不會客氣了,當下埋頭繼續吃,一口氣將一碗紅豆沙吞入肚中,這才摸摸圓滾滾的肚皮,付銀子走人。
然而沒走幾步,她就覺得不對勁。
有人在看她。
她下意識擡頭,往頭頂的閣樓看了一眼。
閣樓雅間的窗口間,許若昔迅速縮回了腦袋。
“被發現了?”與她同來的西古烈小聲問。
“不知道!”許若昔搖頭,氣急敗壞道:“她都要走了,顏無缺還是不動,他還真是忍得住啊!”
“看來我們得推他們一把了!”西古烈輕哼一聲,手中一點寒影發出,徑直襲向唐笑霜。
唐笑霜擡頭的那一瞬間,便已意識到不妙,早已暗暗防備着,暗器發出,她歪頭避過,那點寒影便打在她身邊的一個華服公子身上,那人悶哼一聲,“咕咚”一聲倒地,嘴眼口鼻全都流出黑紫的血,連臉也變得青紫腫脹,人竟已沒了氣息。
唐笑霜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麼毒?也太陰毒了吧?竟然瞬息之間奪人性命!
平白無故死了一個人,原本熱鬧祥和的街道,立時變得混亂不堪,膽小的驚惶四竄,膽大的則圍在那死者身旁察看,還有的人飛快跑去報官。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逃不過幾尺之外的顏無缺的眼睛。
他霍地站起,一個箭步衝出,飛快跑向唐笑霜。
唐笑霜正趁亂僞裝自己。
很明顯,對方是衝她來的,這說明她的僞裝已被別人識破。
這一次出來,她可是單槍匹馬,那躲在暗處的壞傢伙一揚手就要殺人,可見是心狠手辣之輩,萬一她被逮到了,那可就死翹翹了。
她一邊飛快開溜,一邊將身上的藍衫扯下,將頭髮打亂,披散在肩,不過一晃神的功夫,藍衫書僮搖身一變,成了白袍小公子,動作如此之快,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若不是顏無缺一直盯着她看,只怕一閃神的功夫,便再也搜尋不到她的人影。
這功夫,還真是漂亮!
顏無缺心裡暗贊,人飛縱而出,寬大的袍袖一揚,瞬間將唐笑霜小小的身子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冷不丁被人抱住,唐笑霜渾身汗毛陡豎,危急之際,哪裡還來得及再去看對方面容,當下一不做二不休,小胖手一揚,那包能讓一頭大象暈倒的藥粉就要傾泄而出……
“霜兒,是我!”顏無缺疾如閃電般抓住她的小胖手。
“十四哥?”唐笑霜萬分驚喜,“你怎麼在這兒?”
“說來話長!”顏無缺低低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快走!”
兩人一路狂奔,迅速脫離富貴巷,縱馬直奔向城外,一陣急馳過後,兩人在城外的小樹林裡停了下來。
“媽呀,嚇死我了!”唐笑霜靠在一棵大樹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只有你自己?”顏無缺看她,“你的四大金剛呢?”
“我偷偷跑出來的!”唐笑霜小聲嘀咕:“大叔不准我出門呢!”
“他是對的!”顏無缺低嘆,“你看,剛纔好危險!”
“不怕!”唐笑霜嘿嘿笑,“他們捉不到我的,我有的是辦法逃跑!你瞧,我光僞裝就有好多套!”
她將用來僞裝的頭套等物拿給顏無缺看,汗津津的小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顏無缺嗔道“話雖如此,到底讓人擔心……你看你,弄得跟小花貓似的……”
他拿出帕子要幫她擦臉,唐笑霜卻歪頭一避,呵呵笑說:“十四哥,我自己來!”
顏無缺自嘲的笑,一臉落寞。
他已經沒有跟她親近的資格了。
心裡陡然涌起一股酸澀痛楚,如潮水一般衝涮着他的身體,剛纔一陣急跑,胃液裡過多的酒氣翻滾,讓他頭腦一陣眩暈。
他以手支樹,緩緩閉上眼睛。
“十四哥,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唐笑霜見他步子踉蹌,忙伸手扶住他,只覺一股酒氣撲鼻而來,她低叫:“十四哥,你喝酒了?”
“喝了……一點!”顏無缺微笑回,“無妨!”
唐笑霜默然。
這麼濃重的酒氣,怎麼會只是一點?
而他的身上……
剛纔只顧着瘋跑逃命,她壓根就沒注意到顏無缺的模樣,這會兒一看,心裡突地一陣抽痛。
面前這個男子,真的還是她印象中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嗎?
他一向是最愛整潔的,此時卻一幅邋遢相,一襲銀白錦袍,袍角上竟然滿是污漬,胸前溼漉漉的,也不知是酒還是水,一向梳理得利落的黑髮,此時凌亂的披散着,而那張臉……
憔悴,憂鬱,悲苦,鬍子拉碴的,一向清澈明淨的黑眸,此時佈滿紅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