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約定的日子,齊謹之身着紫色箭袖長袍,腰間繫着四指寬的腰帶,腳上蹬着烏皮短靴,端得是英氣十足。
他檢查了一下隨身的佩刀,又從齊家武庫中取出一柄巴掌長短的匕首,試了試刀刃的鋒利程度,滿意的擡起右腿,直接將匕首放進了靴筒裡。
匕首不大,剛好藏了個嚴實。
他猶不放心,目光掠過武庫裡那一排排的木架子,最後落在牆壁上掛着的各種暗器上。
齊謹之細細打量了那些暗器一番,摸着下巴想了好一會兒,才大步走到近前,擡手取下兩個雞蛋形狀的黑色鐵器。
他將兩枚鐵器放在手中掂了掂,“唔,火藥的分量很足,雖不及瓷雷威力大,但用來偷襲、斷後卻是儘夠的。”
順手將兩枚鐵器放到袖袋裡,他又踅摸了一圈,確定沒有其它心儀的兵器,這才離開武庫。
“大爺,您去武庫了?”
顧伽羅掃了眼齊謹之手中的佩刀,眼角的餘光忍不住瞥向他的袖子和靴子,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嗯。”
齊謹之的態度甚是冷淡,很顯然,他還沒有忘了昨日與顧伽羅的那頓爭吵。
“大爺有要緊的事?”居然謹慎到要去武庫挑選武器的地步?
不知爲何,全副武裝的齊謹之給她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她後脖頸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一雙柔荑悄悄的握了起來,本能的做出了防禦的姿勢。
“……嗯!”
齊謹之的瞳孔爲不可察的縮了一下,旋即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看都不看顧伽羅一眼。徑直朝中庭走去。
顧伽羅沒再追問,甚至都沒有裝樣子的恭送他出門,而是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
齊謹之英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沉香院,待他走下院門前的階梯,他忽然停住了腳步。
微微閉上眼,屏氣凝神,齊謹之靜靜的感受了片刻。接着他陡然睜開眼睛。眼底閃過一片寒光——果然不是他的錯覺。方纔在屋裡,齊顧氏居然對他生出了殺意!
莫非齊顧氏發現了什麼?亦或是她已經在懷疑他了?!
齊謹之腦中飛快的閃現出許多畫面,他猛然發現。打從‘他’來到齊家後,‘他’竟一直在跟齊顧氏鬧彆扭。
兩人不是吵架就是慪氣,整整兩三個月的時間裡,‘他’連齊顧氏的衣角都沒有碰到。更不用說像‘往常’一樣甜蜜恩愛了!
齊謹之脣角勾出一抹冷酷的弧度,“還真是小瞧齊顧氏了。這個女人,居然早就識破了我的身份。哼,看來,我是不能再留着她了!”
不過。眼下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齊謹之握了握手中的刀,大步往外走去。
帶上兩隊護衛,跨上自己的馬。齊謹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京城。
北側城門外的官道上,蕭罡已經等候多時。
今天他也穿得十分利索。全然沒了往日魏晉名士的風流做派,大紅箭袖、烏皮靴,馬背上掛着一對月牙短戟,卻是十足的將門虎子風範。
“大哥,你來啦!”
蕭罡見齊謹之疾馳而來,眼底的激動一閃而過,磕了下馬磴子迎了上去。
齊謹之勒住繮繩,穩穩的停在了蕭罡身側,將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笑道:“好一個玉面少將軍啊。好,很好,這樣纔是咱們將門男兒該有的氣派。”
蕭罡白皙的臉上飛起兩團紅雲,他不好意思的說:“讓大哥見笑了,我、我哪有什麼將門氣派,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
齊謹之聽他說得可憐,趕忙收住笑容,勸道:“四正也無需傷感。你先天身體不好,不能練武,但骨子裡卻沒有墮了咱們將門的氣勢。如今更是憑藉智慧,將‘軍方’一脈發揚光大,絕非沒用的‘樣子貨’。”
“大哥,你真的覺得我‘有用’?”蕭罡的一雙桃花眼裡亮晶晶的,帶着無盡的期待。
齊謹之被蕭罡瀲灩的眸光狠狠的驚豔了一把,不自然的輕咳兩聲,避開他的雙眼,點頭:“那、那是自然。”
接着,他又似察覺到自己失態了,趕忙轉移話題,一指蕭罡身後的一二十個精壯漢子,問:“這些都是‘軍方’的兄弟嗎?”
蕭罡暗自得意,臉上卻仍保持着羞澀靦腆,回道:“大哥猜得沒錯,他們都出自咱們‘軍方’一脈,都是自家兄弟。”
齊謹之端坐馬上,衝着那十多個壯漢抱了抱拳。
壯漢們也紛紛抱拳回禮。
蕭罡故意擡頭看了看日頭,“哎呀,天色不早了,大哥,咱們還是先去辦正事吧。王掌櫃的礦山正等着開工呢,有了大哥支援的瓷雷,老王那邊也能儘快有產出。”老王掙了錢,才能加大投入快活山莊。
而似齊謹之這樣‘樂不思蜀’的熟客,才能繼續享受山莊裡的豪奢玩樂。
果然,一聽蕭罡的話,齊謹之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對對對,辦正事要緊。狗日的老王,因爲一點火藥就急得尋死覓活的,真沒出息,最可恨的是,他竟然說什麼沒心思釀酒。直孃的,沒了‘千年醉’,我都不能好好睡覺了。”
蕭罡趕忙勸道:“大哥勿惱,老王也是沒法子了。火藥對於大哥您來說,自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可對老王這樣的尋常商賈來說,卻是求而不得的稀罕物兒。唉,偏他又將大半家業都投到了那個煤礦上,若是不能正常開工,他呀,肯定能賠的底兒朝天,人都要破產了,哪裡還有心情釀酒?!所以,咱們儘快幫他解決麻煩,大哥也能儘快喝上‘千年醉’。另外,老王不敢虧着大哥,十二枚瓷雷,市價四千八百兩白銀。老王一文不敢少的託我帶了來。”
蕭罡從袖帶裡取出一沓的銀票,嘩嘩晃了幾下,而後塞進齊謹之的懷裡。
“除此之外,老王還特意給大哥準備了一份厚禮,待這事兒辦完了,大哥去山莊便能見到了。”
蕭罡衝着齊謹之曖昧的擠了擠眼睛,一手擋在脣邊。故作神秘的說:“小弟透露一句。老王最是個玲瓏心肝的妙人兒。大哥近日最想什麼?呵呵,老王會想方設法的幫你辦到!”
他想要什麼?
自然是儘快在齊家站穩腳跟,然後一步步的從齊令先手中將西齊的所有資源都拿過來。
這個計劃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而齊謹之目前最想要的。則是充足的銀錢和‘軍方’的秘密。
別看齊謹之在西南搗鼓了那麼多產業,又是鹽場,又是銀礦、金礦的。但他手中並沒有多少現銀。
齊家的銀錢都由清河縣主掌控,而沉香院的錢袋子則被顧伽羅捏在手中。齊謹之這個堂堂齊家大爺,除了每個月的份例。竟再無其他可動用的銀錢。
“蠢貨,居然把多年的梯己都交給了齊顧氏,自己連點兒私房都不留。他平日裡就沒有個應酬、花銷嗎?做男人做成齊謹之這樣,真是失敗!”
齊謹之不止一次的咒罵原主。但任憑他再怎麼抱怨,現實依然是缺錢!
當然,齊謹之也不是真的一點兒銀錢都不能動用。按照齊家舊例,成年的少爺們可以每個月去賬房支取最高五百兩的銀子。
但齊謹之卻不敢輕易嘗試。他怕引起齊令先的注意。
畢竟真正的齊謹之從來沒有去外賬房支過銀子,自己若是貿然的出手,定會令人生疑。
這次齊謹之把瓷雷賣給蕭罡,銀錢的誘/惑佔了相當大的比重。
五千兩銀子啊,齊謹之可以做不少事情呢。
除了銀錢,齊謹之最想知道的便是‘軍方’的底細。
一來,他需要向齊令先交代,並且力求在齊令先面前‘立功’。
二來,他缺人手,若是能將‘軍方’收爲己用,他便能更快更順利的完成計劃。
……其它的,齊謹之暫時還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蕭罡擠眉弄眼的提醒:“大哥,咱們知道你心憂子嗣,所以老王特意尋了兩個好生養的美人兒。待這邊的事情了了,大哥就去山莊瞧瞧吧。呵呵,都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絕不會辱沒了大哥。”
齊謹之的額角抽搐,他什麼時候想要兒子了?
他本身早就有兒子了好不好?!
上次在酒樓胖揍齊嚴之、故意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樣,不過是在演戲,只爲能儘快取得蕭罡的信任罷了。
況齊謹之還發覺,蕭罡正在想方設法的離間他與齊顧氏的關係。齊謹之仔細想了想,覺得利用‘顧氏無子’這個藉口與齊顧氏爭吵,乃至反目成仇,十分合情合理。
縱然蕭罡狡猾似狐,應該也找不出破綻。
於是,齊謹之才順水推舟的演了那麼一齣戲。誰曾想,蕭罡竟當真了,這會子還拿這事兒做誘餌,引他繼續沉湎於快活山莊!
齊謹之哭笑不得,同時又有些得意,看來他的計劃成功了。蕭罡即便沒有全信了他,至少不再懷疑。
“竟有此事?哈哈,王東承這個殺才,他不會是老子肚子裡的蟲兒吧,居然將老子的心思猜得這般透?”
齊謹之故作驚喜的大笑幾聲,一邊持繮策馬,一邊和蕭罡閒聊。
“老王是真心敬重大哥,所以纔會事事爲您考慮。”
蕭罡笑着幫王東承說好話。表面上,他正全身心的與好兄弟聊天,暗地裡他卻密切觀察着四周,並詳細將走過的路都記在了腦子裡。
一行人騎馬走了一個多時辰,迎面是一片荒蕪的山坡。
齊謹之領着衆人拐進一條小路。小路很窄,僅能容一匹馬通行,路兩邊是錯亂的石塊或者枯木,四周很是寥落破敗。
穿過崎嶇的小路,齊謹之又帶着大家繞過一處廢墟,映入衆人眼簾的竟是一個個隆起的小土包。
不遠處的枯木上落了好幾只烏鴉,時不時發出‘嘎嘎’的怪叫。
方纔還明媚的太陽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天忽然暗了下來,屢屢的山風吹過,樹葉、紙片、碎屑在半空中打着旋兒,無端的讓人覺得蕭索、淒涼。
“大、大哥,這、這裡是墳場?”蕭罡臉色煞白,顫着嗓子問道。
“沒錯,這裡原是前朝一個大家族的祖墳,奈何族人大多死於戰亂,數十年無人祭拜、打理,墳場便荒廢了下來,”
齊謹之絲毫不懼,翻身下了馬,一手牽着繮繩,朝墳地走去,“如今,這裡已然成爲亂墳崗子,不知多少無依無靠的可憐人被遺棄至此。”
齊謹之一邊說,一邊提醒蕭罡,“四正,小心腳下,別驚擾了死者。”
“什麼?驚、驚擾死者?”蕭罡哆哆嗦嗦的下了馬,緊緊的跟着齊謹之,聽到這句話,他嚇得險些跳起來。彷彿自己腳底下正踩着什麼殘肢遺骸!
“四正,你莫不是怕了?”
齊謹之聽着不對勁,趕忙回頭看了一眼。見蕭罡一副看到鬼的模樣,不禁擔心的說:“要不,你就在外頭等着吧,我帶幾個人進去取貨。”
“進、進去?大哥,你是說,那個什麼在亂墳崗子裡?”
蕭罡瞪大了眼睛,手指抖呀抖的指向前方那陰森森的墳地。
心中卻忍不住讚歎,齊家人果然心思奇巧,居然想出將工坊建在亂墳崗子的主意。
不過想想也是,京城是天子腳下,蕭燁最爲看重的地方。齊家想躲過錦衣衛的耳目,就必須出奇制勝。
“嗯。就在裡面。”
齊謹之說得含糊,極力的勸蕭罡,“四正,我看你臉色很差,你就不要進去了。裡面陰氣重,萬一——”
“不,大哥,我、我要跟着你一起。”
蕭罡卻抓住齊謹之的手,認真的說,“而且我相信,有大哥在身邊,我定不會有事。對嗎,大哥?”
說着,蕭罡還悄悄撓了撓齊謹之的掌心。
齊謹之眼神暗了暗,沒再說什麼,反手握緊蕭罡的手,“沒錯,我會好好照顧你的。走,正好我也讓你見識一下我們齊家的工坊。呵呵,四正,沒想到吧,我們齊家的火器工坊就建在城郊。外頭不知多少人想知道工坊的地址,想盡辦法卻始終無所得。四正,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又同是軍方子弟,我瞞誰都不會瞞着你……”
蕭罡滿臉感動,直接抱住齊謹之的胳膊,像個愛嬌的貓兒一樣,低聲說:“我就知道大哥是真心待我好。”
臉輕輕蹭着齊謹之的胳膊,眼睛卻看向身後,給自己的屬下使眼色:工坊找到了,待會兒按計劃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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