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賢妃薨逝,聖人念在她本分嫺靜,又憐她身染重病、人不如死的躺在病榻上多年,便格外開恩,追封賢妃劉氏爲貴妃,並特許劉氏以皇后之禮下葬。
接着,聖人又聽聞丹陽公主因爲母妃薨逝,傷心欲絕,竟當場昏厥過去。
至今還昏迷不醒。
聖人大感欣慰,“小九做事雖魯莽了些,但本心還是不壞的。”
自古便有個觀點,孝順的人心性都不會太差。
再加上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哪怕是英明神武的皇帝,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個蠢笨、狠毒的禍害。
九公主的昏迷,一下子竟勾起了聖人僅存的慈父心腸,專門去跟皇后說,“劉氏沒了,她膝下只有小九一個孩子,皇后日後要多多照看小九幾分啊。”
馬皇后早就厭煩了九公主,至於聖人所說的‘小九純孝’的話更是一個字都不信。
馬皇后執掌後宮多年,人脈、眼線遍佈宮城的各個角落。劉賢妃宮裡的事,根本就瞞不過馬皇后的耳目。
所以,九公主到底孝不孝順、待劉賢妃這個生母真不真心,馬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馬皇后能坐穩皇后的寶座,一直讓聖人敬愛有加,除了孃家得力外,她自身的能力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哪怕心裡再不認同聖人,她也絕不會露出一分一毫。
“陛下放心,妾身省得。”
皇后柔柔的應了一聲,語氣中帶着憐惜,“說起來小九也是可憐,新婚第一天就沒了母妃。幸而趙家素來明理守規矩。斷不會因此而對小九生出不好的想法——”
馬皇后可沒有造謠,早在一兩年前,坊間便有類似的謠言,說九公主‘剋夫’、‘克母’。
劉賢妃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丹陽公主出閣的這一天嚥了氣,更加坐實了九公主‘克母’的名頭。
而且趙家還傳出風聲,說那日九公主昏厥時。駙馬趙玖不知怎麼了。竟也昏迷過去。
趙家好好的辦喜事,轉眼間,新郎、新娘全都躺在了病榻之上。
趙玖還好些。經過太醫院院正賀青楓的妙手診治,當夜便醒了過來。只是仍很虛弱,好幾天都下不了牀。
九公主就沒有這麼好運了,賀院正診治了半天。卻始終查不到病因,最後只能歸結爲‘傷心過度以至神魂不穩’。開了幾個滋補的方子。賀院正就告辭離去了。
消息傳到外頭,就又有了流言,說九公主命中帶煞,過去還只是‘妨克’別人。現在竟是連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還有流言說,九公主命格詭異,這次之所以沒能剋死趙玖。絕非她‘功力倒退’,而是因爲趙家煞氣太重。趙玖才勉強逃過一劫。
爲此,趙耿還特意將自己佩戴多年的腰刀掛到了兒子房中,據說趙耿的這把腰刀,不知斬殺了多少人,隔着刀鞘都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血腥之氣。
還別說,趙耿剛把腰刀送去給兒子鎮邪,趙玖的病情便有了好轉,已經能由人攙扶着下地走兩步了。
這樣一來,九公主‘掃把星’的罪名算是坐實了。流言也從市井傳入了勳貴圈,乃至皇宮!
聖人並不知道這些。
但他是個極聰明的人,一聽馬皇后的話音兒,便察覺到了不對勁。忙問了句:“怎麼了?莫非又有什麼流言蜚語了?”
馬皇后故作爲難的猶豫片刻,嘆了口氣,方緩緩將最新的流言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聖人。
最後,馬皇后還重點說了說趙耿的態度,“趙指揮使的性情,聖人您最清楚,他從來不信什麼鬼神。但趙玖畢竟是他唯一的骨血,趙指揮使關心則亂,難免有不理智的時候。”
聖人臉上陰晴不定。
若是論信任程度,聖人自是最寵信趙耿。
可九公主卻是聖人的親生女兒,還是那句話,聖人可以嫌棄女兒蠢笨、愛惹事,但絕不會樂意看到有人侮辱她。
馬皇后覷了眼聖人的臉色,繼續說:“聖人,您也說了,九兒本心不壞,而所謂的剋夫克母,更是無稽之談。臣妾想着,她現在因爲母喪而傷了心神,太醫院已經束手無策,不如請幾位得道的真人去給她作法祈福?”
聖人蹙了蹙眉頭。
他想到了年底的那場雪災,當時便有個賤婢建議他請什麼高僧做法,結果呢,那賤人竟是老大那個逆子的眼線,險些害了他蕭燁的性命。
雖然那些高僧與謀逆毫無干系,可聖人心裡卻有了陰影。
以至於一聽到有人說‘作法祈福’,聖人就會忍不住的多想。
“聖人,鬼神之說雖有些荒謬,可事關小九,咱們好歹要試上一試。再者,趙指揮使心中估計也有了嫌隙,”
大皇子謀逆案後,馬皇后與聖人的關係愈發親近了。兩人相處的時候,越來越有種尋常夫妻的味道。
聖人很喜歡這種感覺,馬皇后也能坦然的在他面前表達自己的想法,不必太過在意會不會惹聖人不高興。
而事實證明,馬皇后表現得越坦然、越推心置腹,聖人越信任她。
所以,馬皇后沒有修飾辭藻、沒有刻意委婉,就像天下所有的妻子那般,聞言建議道:“妾身覺得,由聖人您宣召幾位真人去一趟趙家,不管有沒有用,都能安一安趙指揮使的心,也能打擊一下坊間的流言。”
聖人緊鎖的雙眉舒展開來,似乎被馬皇后說動了。
馬皇后見狀,又道,“聖人,小九是皇室貴女,如今卻被一羣粗鄙的市井百姓說三道四,實在有損皇家的威儀。妾身想借着此事,好好整頓一下京城的風氣。哼,皇家如何。豈是那些無知小民所能非議的?!”
馬皇后的這句話更具威力,聖人緩緩點頭,“就按你的意思辦吧。但也不要太縱着趙耿,他是臣子,小九是皇女,孰尊孰卑,趙耿以及趙家的人還是要認清楚的。”
他看重趙耿。想給趙耿臉面。順便也想敲打一下丹陽,所以纔沒有另設公主府。
但這並不意味着,趙耿可以任意輕慢丹陽。
“陛下請放心。臣妾知道分寸。”
馬皇后淺笑的點頭,心中已經有了判斷:蕭燁一如既往的強勢、霸道,唯我獨尊,趙耿卻有點兒得意忘形了。他若不能及時悔改,距離覆滅不遠矣。
……
“娘娘已經成功說服了聖人。過兩日,你就可以安排明心道人去趙家了。”
清河縣主難掩疲憊,揉了揉眉心,低聲對顧伽羅說道。
“多謝娘娘。多謝母親。”
顧伽羅長長舒了口氣,明心道人是蕭十九好不容易纔找到的隱士高人,他曾經在南疆待了十幾年。對那邊的巫蠱、抒發十分了解。
蕭十九還查到,九公主之所以昏迷。正是劉賢妃的心腹宮女所爲。而這個宮女使用的血咒,且是從明心道人那兒得來的。
齊謹之被人算計,顧伽羅起初還以爲是遭遇了穿越者。
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顧伽羅發現,‘齊謹之’除了幾個極小的細節有些不同外,生活習慣、說話行事乃至功夫什麼的全都沒有問題。
顧伽羅自己曾經被穿越過,很清楚‘穿越’是怎麼回事。
雖然穿越者會得到原主的記憶,身體也會保有一些習慣,但到底換了一個芯子,很難做到與原主一模一樣。
但凡是和原主親近一些的人,都能發現端倪。
所以,當年‘顧伽羅’沒多久便被宋氏和馮媽媽識破了。
而顧伽羅更是在最短的時間內發現了‘齊謹之’的不對勁。
問題是,顧伽羅又發現,‘齊謹之’的不對勁與真正的穿越並不一樣。
‘齊謹之’的言行舉止並不像後世人,且他的日常表現也十分符合齊謹之的模樣。至少,齊令先和清河縣主就沒有發現異常。
顧伽羅有時都忍不住亂想,‘齊謹之’會不會是一個與齊謹之非常熟悉的人或鬼魂?
她又細細的觀察了幾日,卻沒有在‘齊謹之’的身上找到任何一個似曾相熟的影子。
接着,顧伽羅的腦洞繼續大開:‘齊謹之’有沒有可能是個重生者,他和‘顧伽羅’都是上輩子的人,卻因爲種種原因而落得下場悽慘,最終與‘顧伽羅’一樣都含恨重生?
隨後顧伽羅又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爲‘齊謹之’的眼中沒有太多的憤恨,反而有着一種她看不太懂的野心和熾熱。
這不像個復仇的重生者,倒像是一個佔據了別人地盤的野心家!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好好的夫君到底出了什麼事?
顧伽羅想得頭都要炸了,卻總也猜不到真相。
直到劉賢妃薨逝、九公主昏迷,蕭十九查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顧伽羅才隱約有了猜測。
大爺或許被人下了咒法?!或者乾脆被某個黑心人控制了神魂!
顧伽羅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忙吩咐蕭十三和蕭十九去尋找厲害的和尚或是道人。
經過一番周折,蕭十三竟神奇的找到了明心道人。
顧伽羅顧不得什麼禮儀,親自去府外見了明心老道,經過一番攀談,顧伽羅愈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明心表示,如果顧伽羅信得過他,他可以出手幫忙。
沒辦法,明心欠蕭十三一條命,蕭十三求上門來,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有了幫手,顧伽羅思索幾日,最後還是找清河縣主攤牌。
因爲她沒有辦法將明心送到戒備森嚴的趙家,只能通過縣主,求的皇后娘娘的幫忙。
顧伽羅萬萬沒想到的是,清河縣主原來也察覺到了問題,老人家正想着如何提醒顧伽羅,顧伽羅卻自己找了上來。
清河縣主無比欣慰,“……所以,你才故意藉着賈氏的事兒和他吵了一架?趁此與他冷戰?”
最終達到分房而居的目的?
顧伽羅俏臉微紅,輕輕點了下頭,“我也是沒辦法了。總不能和他、不瞞母親說,我自從發現了不對勁,跟他待在同一間屋子裡都覺得噁心。更擔心自己會一時控制不住,出手和他拼命!”
她與齊謹之夫妻四載,患難與共,早已心意相通。她心悅齊謹之,齊謹之也愛她。
他們這般恩愛,顧伽羅哪怕面對的是同一個軀體,可只要一想到芯子換了人,她還是無法再將眼前的人當成自己的丈夫。
偏偏這種事顧伽羅無法與外人說,她又不能引起‘齊謹之’的懷疑,只好繼續假扮恩愛夫妻。
但爲了避免與冒牌貨接觸,她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像個妒婦一樣和‘齊謹之’吵架。
“香兒,你很好,真的很好!”
清河縣主握緊顧伽羅的手,目光萬分慈愛,“謹哥兒能有你這個妻子,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你待他如此深情厚誼,連我這個做母親的都感動不已。香兒,謝謝你!”
顧伽羅笑了,“大爺真心待我,我自然報以真心。當日他能爲了我而隱瞞小三郎的死訊,今日我做這些又能算得了什麼?”
清河縣主沒說話,目光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母親,明心真人說破除咒法有很大的風險,我擔心大爺會受傷。所以便想在旁人身上試上一試。”
感動完了,顧伽羅直奔主題,“恰巧九公主中了血咒,若明心能安全喚醒九公主,那麼,大爺的事或許也能多幾分把握。”
清河縣主連連點頭,她是齊謹之的母親,更不願齊謹之有閃失。九公主嘛,不過是個外人,能救好是齊家的恩德,救不好是她九公主命運不濟。
“只是九公主身份貴重,且又身處趙家,我們與趙家沒什麼瓜葛,實在不好貿然上門。”
顧伽羅最擔心的,還是會引來‘齊謹之’的懷疑。
清河縣主秒懂,趕忙說道:“你放心吧,我這就進宮去求皇后娘娘。娘娘最是個通透的人,就算心裡疑惑,也不會追根問底。”
顧伽羅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一半。
清河縣主果然求得了皇后的幫忙,顧伽羅這邊趕忙通知明心準備妥當,只待時間到了,便可以去趙家施法。
但她不知道的是,‘齊謹之’還是發現了她的異常,依然對她生出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