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二孃再也無法故作堅強,抱着懷抱和母親一樣溫暖的劉夫人,也不顧不得守什麼閨儀了,放聲痛哭。
那令人心碎的震天哭聲,聽得馬車裡的鄧嬤嬤、劉夫人、劉二孃和劉三娘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禁隨她一起落淚。
而馬車外的疏影,站得稍遠些的玉墨和立柏,一顆心彷彿被那哭聲揪來扯去,疼痛難忍,俱目中含水。
岑二孃那輕一陣重一陣的哭聲,彷彿重錘,聲聲敲打在立柏心中最柔軟的角落。他藏在心底、捧在手心還唯恐摔着了的姑娘,該有多委屈,纔會不顧儀態,哭成這樣!
立柏雙手握拳,青筋畢露,心裡恨極了岑家那一竿子滿口仁義道德、君子禮儀,實則卻寡情無恥的人,滿腔憤怒不知該向何處宣泄。
須臾後,馬車裡的哭聲漸漸停歇。
立柏一顆心,卻仍舊酸澀不已。兀自尋思着:他已託人看好了宅子和鋪子,明日就去和東家商議,把它們定下來。將鋪子送與妹子做陪嫁,宅子依舊放在他名下,也算他們兄妹兩有了家。聽說北征軍在招新兵,不如去從軍好了。
等擊退北蠻子,立下軍功,有了官權在手,纔有資格替姑娘出氣,才能更好地護着她。
眨眼間定下計劃,立柏回過神,才發現掌心被他硬戳出幾個紫紅的月牙印痕。他將手鬆開,抹去眼角的淚光,重又恢復平靜,轉而思索着,該請哪些鏢師,隨岑二孃一家去淮州府。
立柏心想:玉墨常年隨岑二爺出行在外,每次岑二爺進京趕考,都是他出面請的鏢師護送,應該認識不少可靠的鏢師,便微微低頭,與他商量起來。
岑二孃哭過之後,心下大鬆,這才羞赧着從劉夫人懷中擡頭,用手帕擦起哭花了的臉蛋來。
鄧嬤嬤見她怎麼擦,都沒有擦去臉上的淚痕,趁着她和劉夫人、劉二孃、劉三娘湊在一起說話時,默默地打開水囊,倒出一些清水潤溼了帕子,與岑二孃道:“岑二姑娘,用這帕子再擦擦臉罷,您臉上還有淚痕呢。”
岑二孃羞得紅透了臉,謝過鄧嬤嬤,雙手接過帕子,重又擦起臉來。溫柔的劉二孃見她怎麼擦,都沒擦到點兒,便搶過她手上的帕子,扶着她下巴,輕柔地與她擦臉。劉三娘則湊到岑二孃耳邊,與她說起她們在京裡的見聞來。
劉夫人見狀,欣慰地頷首,輕聲與鄧嬤嬤道:“見她們姐妹還一如從前,我便心慰了。”
“我早與您說過,二小姐、三小姐是心善明理的,不會因岑二姑娘被出族,就瞧不起她,與她生疏。您實在不必擔心這個。”鄧嬤嬤是劉夫人的奶嬤嬤,又是管家和調教丫鬟的一把好手,頗得劉夫人信賴倚重,因此與她說起話來,就沒那麼多顧忌。
劉夫人道:“嬤嬤你也知道,我們身邊圍着的,大多都是些眉高眼低、看菜下碟的人。平時面上比誰都端得好看,內裡卻十分不堪。我們這樣的人家,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幾乎沒有。我也是怕二孃、三娘見多了這樣的人,被潛移默化,移了性、情。”
“有您這樣的母親言傳身教,二小姐、三小姐絕不會變成那樣眼皮子淺薄的人!”鄧嬤嬤給劉夫人理理皺了的衣衫,提醒她:“夫人,您不是還給岑二姑娘備了銀兩麼。”
“對了!”劉夫人這纔想起,衝與劉二孃、劉三娘貼在一處說話的岑二孃道:“二孃,快到伯孃這兒來。伯孃有東西與你。”
岑二孃聞言連忙擺手:“不行!您和兩位姐姐特地趕回來見我,待我仍舊如初,已是二孃的福份了。我不能再要您的東西!”
“爲何不要?”劉三娘接過母親手裡的桃紅色荷包,硬塞進岑二孃手中,故作惡聲威脅她道:“快收下!你若不收,就是瞧不上我們,往後咱們也不必再相見了。”
“三娘所言有理。”劉二孃也道:“這是母親的一番心意,你若不受,對得起一心爲你的母親和我們嗎?再說,你們一家離了岑家,手裡的莊園、店鋪、宅院,都被岑家收回。一家子沒了進項,家裡大小又都病着,要怎麼生活?”
“聽話,把荷包收下。裡面也沒多少錢,就算我們借你的。往後你生活無憂了,大可把銀兩還給我們。”
“你二姐姐說得沒錯,收下吧。”劉夫人也勸岑二孃把荷包收下。
“伯孃,二姐姐、三姐姐……”岑二孃抹去眼角的淚珠兒,道:“我有銀兩。離家前,祖母給了我不少銀子,足夠我們一家花用的了。再說,從前我們二房也有些積蓄,離家時長輩們也沒收回,都叫我們帶走了。所以,我真的不缺銀兩。”
劉夫人和劉二孃、劉三娘見岑二孃不像是在說假話,雖有些納悶,一向看二房不慣的岑二老太太爲何會給岑二孃銀子,但想着這總歸是別人的家事,她們不好過問,便將荷包收回,又拉着岑二孃的手囑咐她,往後若遇着什麼事兒了,一定要給她們送信,這才放她下馬車,驅車離去。劉家母女趕着回京照顧生病的劉尚書和劉四郎。
岑二孃揮別了劉家母女,戴上帷帽,與疏影、立柏和玉墨一道,進了弘威鏢局大門,挑選鏢師去了。
因立柏和玉墨心中早有人選,且去淮州府路途遙遠,途中也有些不平安,岑二孃便多加了鏢局一千兩銀子,又許諾要護送他們一家的二十幾位鏢師,等到了清安縣安坪鎮,會額外再給他們每人五十兩的辛苦費。
那些鏢師聽了,個個眼睛發光:這等於是給他們發兩份賞銀了。衆人連連說好話,感謝岑二孃,並保證會將他們和貨物,都安全地送到安坪鎮。
弘威鏢局和淮州府一些皮貨、藥材商常有往來,經常護送他們往返淮州府和弘安府。這一路的山盜土匪們,他們基本上都相熟。每年,鏢局也會給那些攔路搶劫的,送上一筆過路費。再加上弘威鏢局的鏢師,大多出自江湖武林世家,拳腳功夫甚好,一般匪盜難在他們手裡討到好處。
因此,只要是弘威鏢局的鏢,盜匪們一般都不會下手。
最終議好價錢,決定三日後出發了,岑二孃才做主,交了兩千兩的定金,與鏢局的東家簽下契約,又去府衙,請人做見證,蓋過公章,這才與鏢局各持一份,分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