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聽見噗的一聲，廖學軍的肚子上出現了一道血痕，一瞬間，他已經連吐了好幾口鮮血，一翻身，倒在了地上，如同一對爛泥一般，肚子上那道血痕，漸漸成了一道明顯的裂紋，他的身下，已經是一大灘鮮血。
那個忽然衝出來的人影又在女人的身側閃現，只是短短一瞬，旁邊的立式衣架嘩啦一聲倒了下來，朝女人的後腦勺打去。
到這一刻，我已經看出了端倪，一個箭步衝上去，卻不是攻擊那個女人，而是伸手穩住了衣架，接着揮起木刀，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短暫的平靜。
那女人顯然也嚇了一跳，扭頭看我。
我冷笑一聲，又對着前方不遠處若隱若現的人影，說道：你根本殺不死她，爲什麼要執着。
那人影似乎立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輪廓漸漸清晰。那是一個女人，只能說，我依稀看得出，這是一個女人。女人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皮膚，穿着的寬大連衣裙掩蓋住了身體，但連衣裙上大量的乾枯血跡，卻依然觸目驚心。
“你是程波的妻子。”我說道。
沒有皮膚的女人沒有回答，身影閃了一下。
“這個女人，他是楚山教培植的容器，卻偏偏奪了你的皮囊。”我又說道，“你恨她，你想搶回屬於你的一切，但你想過沒有，你已經死了。”
那個聲音似乎微微一顫。
“不！我不是什麼容器！”我身旁的女人對我吼叫起來，“我身體裡有血在流動，只要吸到足夠的元陽，我就能變成人類！我和房間裡那斷頭的三個不一樣，他們只是工具，我是人！”
“我也是現在纔想明白，程波妻子的目標只是你，而擰斷房間裡三個娃娃頭顱的人，不是她。厲鬼也絕對沒有這個能耐。”我轉臉盯着那女人，說道，“是你擰斷了她們的脖子，因爲廖學軍是個宅男，她的娃娃非常多，又有童子身，雖然身體虛胖羸弱，但元陽卻十分珍貴，所以，你們死個，本應該是合力吸取他的元陽，送給你們主人的。誰知道，你卻想要獨自霸佔廖學軍，用她的元陽來供自己修煉。”
“你……”
“你以爲，你身體裡流淌了人的血，人的靈氣，你就是人了？”我笑了笑，說道，“我們身體裡的是五臟六腑……”我指了指廖學軍的屍身，說，“你去看看，即使你那麼鄙夷的他，身體裡也和別的人類一樣，五臟俱全，骨骼血管滿布，經脈連通……而你呢？你即便修煉成妖，也是滿腹屍蟲，你以爲你是人類？呸！你什麼都不是！”
“不！”
“你既不是人類也不是魂靈，非人非鬼，你說你是什麼東西？！”我大聲道。
“我殺了你！”女人一聲大吼，手舉過頭頂，而我的木刀卻往前按了幾分，她怔住了，一動不動，滿是鮮血的臉面目猙獰的看着我，卻顯然是怯弱了。我又笑了笑，說：你身上的血，甚至都不是你自己的！
“我……我……”
她忽然顫抖起來，不一會兒，捂着臉，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自己癱倒在了我面前。我緩緩放下刀，心裡不由得一陣嘆息。但很快我定了定神，轉身看向程波的妻子，她的輪廓已經十分清晰，這個時候的她，有些躍躍欲試，作勢要上來剝掉那女人的皮，可是，她衝上來，卻穿過了那女人的身體，甚至穿過了她旁邊的低櫃，穿過了牆壁。
她不甘心，又返回身來，再次想要觸碰那女人，卻依然飄回到了桌旁。
我靜靜的看着那女人，直到她驚慌失措的擡起頭，本就沒有皮肉的臉龐，這一刻顯得更加扭曲。我靜靜的說道：早點去輪迴吧，你的執着只會害了你自己。
“是啊姐姐。”白靈也開口，說道，“你的魂魄靈氣已經越來越弱，陽間畢竟不是鬼魂久居之所，這樣下去，你會承受不住的。”
誰知道，程波妻子的鬼魂，卻忽然發出一聲尖嘯，朝我撲了過來，我大驚失色。這一刻，我害怕的不是她本生，我竟害怕自己一刀把她打成魂飛魄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對程波這一對動了惻隱之心。而就在這一刻，忽然，一聲呼喚在我們身旁響起：曉月！
鬼魂的身影一閃，呼地回到了原地，扭過頭，我們也轉過去，只看見程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衝了進來，面對着這滿臉血肉模糊的鬼魂，程波居然沒有一絲畏懼的表情：曉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誰知道，那鬼魂卻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一轉身，捂着自己的臉，蹲了下去。
“曉月，我知道，我知道，你從小最愛美。”程波一步步走上去，我們讓他停下，生怕厲鬼再出手傷人，但程波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依舊走上前去，說：曉月，你別躲着我，我們好不容易見了面，你怎麼不讓我看看你？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即便七老八十，你白了頭髮，我掉光了牙，滿臉皺紋，也還要像剛在一起的時候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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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波妻子的鬼魂，卻步步後退，幾乎退到了牆邊，忽然舉手指着一旁渾身無力，癱軟在地上的女人。
程波看了那女人一眼，又看着那血肉模糊的鬼魂，說道：你傻呀？你不是我老婆，你纔是我老婆啊，曉月……
這個時候，程波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曉月，你看我一眼，我求你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不容易見了，你怎麼就不肯看我一眼？
過了很久，時間彷彿已經凝固了，程波妻子的鬼魂，才一點點的擡起頭來。那臉龐依舊醜陋不堪，血腥非常，沒有一絲頭髮的遮擋。但程波，卻伸手去撫摸那張臉，可手卻從臉上穿了過去……
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
程波試了很多次，面前的虛影卻越發的模糊，這一刻，程波竟像一個孩子似的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而那鬼魂，一時間不知所措，卻又發不出聲音，更完全摸不到面前的丈夫。白靈低聲告訴我，鬼魂的魂魄靈氣已經因爲復仇消耗太多，由於剛纔無法達到目的，執念也開始漸漸消退，再這樣下去，必然會魂飛魄散。我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走上前去。這個時候，程波卻忽然說：老婆……我，我知道你捨不得，我知道你還想回到原來那樣。可是……都過去了……
他忽然擡起頭。
那鬼魂也怔住了。
程波繼續說道：沒有時間了老婆，你快走吧，像幾位高人說的那樣，去輪迴吧，你的魂那麼幹淨，從來沒想害過誰，來世一定生在好家庭，生得漂漂亮亮，有個青梅竹馬的小帥哥陪着你，一起長大，上學，結婚，生孩子，我們沒走完的路，一定有人陪你走完。
鬼魂開始拼命的搖頭，身影也越來越淡。
“別鬧，乖……”程波帶着哭腔說道，“你最聽我的話了？對不對？”
鬼魂依然在搖頭。
“老婆，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美的樣子。快去吧，人跟人總要分開的……”說着，他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想要擁抱的樣子，鬼魂也終於顫抖着張開雙臂。
我心裡一時間無比酸楚，轉過身來，說：白靈，能幫幫他們嗎？
白靈搖了搖頭，神色黯然，說：人鬼殊途，除非有靈器，誰也不能逆天……
我咬了咬牙，心中滿是無奈。
而這一刻，鬼魂終於漸漸開始消失，漸漸變淡，直到最後，程波彷彿擁抱着空氣，又彷彿擁抱着自己，獨自一人跪在客廳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