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源再次帶了趙演的信來到二房的時候,趙琇與張氏正在接見杭州米知府家打發來送信的婆子。
米知府夫妻得知張氏祖孫要回京了,先前提親的事也該有個準確的回覆,就派人來送信。他們過繼的事已經解決了一半,女兒也好嫁出去了。趙瑋這個人選是再沒得挑剔的,夫妻倆都很滿意,問了女兒,女兒也沒有反對。不過如今時間太緊,趙瑋又在京中,不便辦什麼訂婚的儀式,就先送了庚帖過來。
正巧米省之這兩年在杭州政績顯著,尤其是江南出了堤壩案,又有潮災,突出了幾位表現優異的官員,上海知府是一位,米省之這位杭州知府又是一位,聖上都有嘉獎,還下令他們年末回京述職,他要親自召見。這可是難得的榮耀,米省之已定了秋末起程,到時候會帶上妻子女兒,到得京中,再與趙家正式訂下婚約。然後兩家各自籌備婚禮,到得明年秋天,他就任滿了,很有可能要高升,少不得又要回京一趟,到時候正好爲女兒完婚。
張氏對米家的回覆非常滿意,一想到明年就能把孫媳婦娶進門,她就笑得合不攏嘴了。她還關心地問了送信的婆子:“你們家老爺夫人是定了要過繼哪位少爺麼?年初還不曾聽聞有準信,這是廣德那邊終於鬆口了?”
婆子知道米趙兩家本是親戚,趙家老夫人又與自家夫人一向交好,這些個秘事並不瞞她,就微笑着回答:“並不是原來看中的那位少爺家裡鬆口了,是另一房的老爺不忍見兄弟間爲爭子失了和睦,又擔心我們老爺沒了後嗣。就主動舍了自己的幺子。這位小爺也是嫡出,今年才六歲,從小聰慧,已經開了蒙。家中兄弟五個,他素來是最得寵愛的。他母親實在捨不得,又與我們夫人好,哭了一場。只說再養一年。便送到夫人身邊去。老爺夫人都答應了。”
張氏恍然,笑道:“那真是極好的。一家子和睦最要緊。”
趙琇心道,既是嫡出。那就沒有嫡母排斥庶子的事了,親兄弟五個,他最小,將來要分家產時。恐怕不佔什麼便宜。大孫子,小兒子。就是老人家的**。爲着這一個小兒子的將來,忍痛把他過繼給感情深厚的兄弟做了嗣子,倒也不虧。況且孩子年紀小,就意味着容易調教。大概米夫人也更樂意養一個年幼不知事的嗣子吧?他們夫妻還年輕,完全可以看着孩子長大成人,讀書進學。娶妻生子的。
說起來這個結果,倒是跟她與高楨偶爾閒談時。他提過的解決法子有些相似。不過高楨能跟廣德州米家扯上什麼關係?應該只是巧合而已。她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其實她本來更希望米夫人養好了身體,自己可以生一個的。
說起這個,她又關心地問那婆子:“舅母的身子這一向可好?老病沒再犯了吧?”
婆子笑着回答:“夫人好得多了,氣色越來越紅潤,原有些個怕吹風的毛病,如今也沒有了。請了大夫來把過脈,說是老病已經去了一半呢。只要好生保養,再過兩年就能除了根。”
張氏唸了句佛:“那再好不過了。一會兒你先下去用飯,我收拾幾瓶子好藥給你帶回去,都是她補身子能用上的。你替我告訴她,一定要照着瓶子上籤子說的份量吃,吃完了也不必可惜。等她年下到了京城,我再給她尋去。那是葉大夫做的秘方藥丸子,別家再不能有的。葉大夫如今要跟着廣平王回京,她沒法把人請過去看診了,若實在急着請大夫,聽聞蘇州有周揚俊、王子接兩位名醫,都曾指點過葉大夫醫術,你們夫人可以請來試一試。不過照我的主意,還是繼續吃葉大夫的藥爲佳。”
婆子一一記下,領命退下去了。這時候趙源才進來請安。
張氏其實早就看見趙源了,有些疑惑:“今兒怎麼有空過來?昨日大宴,你們兄弟都喝得東倒西歪的,你就不頭痛?”
趙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侄曾孫兒昨日並不曾喝醉,只是怕他們再糾纏,才裝醉的,並不曾頭痛。”邊說邊偷偷給趙琇使了個眼色,又說些請張氏多保重身體,路上一切順利的話。
張氏只當他是捨不得自己,再次來告別的,還感動地說:“你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場潮災就把你的婚事硬生生又往後拖了。聽說陶家姑娘已經到了縣衙,就等着過門了。你曾叔祖母這就要走,吃不得你的喜酒,只能先恭喜你一聲。你娶了妻,就是大人了,將來好好跟媳婦過日子,和和美美的纔好,可不許淘氣!”
趙源恭敬應下。張氏又疼他是曾孫輩裡頭一人,特地命人從自己的私房裡拿了一匣子金頭面,以及一塊宋朝的古硯來給他:“這是給你和你媳婦的,你先收着,等你媳婦過門,就交給她。別告訴人去,若旁人說我偏心,也來尋我要,我可再沒有了。”
趙源紅着臉低頭接過了東西,向張氏磕了頭謝過。張氏心情正好,扶着丫頭回屋去了,趙琇趁機叫了趙源去外書房說話。
趙源就從袖子裡掏出了趙演的信交給她:“這是演哥兒的信。我沒看過,也不知道他特地來求我送這個信做什麼。不過瞧着他如今收拾得體面多了,還說了許多感激的話。他生母和弟弟已經看過大夫,正吃着藥,病情好得多了。他當着我的面,還衝着二房的屋子磕了三個響頭呢,倒是沒提要進府來磕頭的話。”
沒提進老宅磕頭,就是懂事了。趙琇原也不指望趙演會感激自己,但聽說他如此表現,心情還是很愉快的。她打開那封封得密密實實的信,草草掃了幾眼,臉色微變,立時坐直了身體。
趙源見狀忙問:“姑姑怎麼了?可是他在信裡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趙琇慢慢地搖了搖頭,忽然笑了笑:“他果然是個有主意的。我還真想不到,他能做出這種事來。”
趙源不解,趙琇也不跟他多說,只道:“這事兒我們姑侄倆已經辦下了,就不必再驚動了長輩們。趙演若懂事,將來就會老老實實跟生母弟妹們過日子。我借了房子給他們住,只要他們不行差踏錯,就不會收回來。你時不時過問一聲,若是他一切都好,也不必管他,橫豎他有本事養活一家子。但如果發覺他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記得要攔上一攔,免得他把自己坑到了絕路,爲了活命,又嚷出他是趙家子孫的話來,敗壞了我們家好不容易掙下的名聲。”
趙氏一族如今在上海府內名聲正好,全族上下都矜持了幾分。趙源是宗孫,自然不敢輕忽,連忙答應了,又有些忐忑不安:“姑姑怎會忽然這樣說?可是他在信裡說了什麼?”
趙琇笑着搖頭:“沒什麼,我只是見他能屈能伸,也算是個人物,所以多囑咐一句,以防萬一罷了。”
趙源信以爲真,也就不再多問了。
等趙琇回了房,再拿出那信細看,才又好笑起來。
怪不得她當初明明打聽到趙湘帶着牛氏到達濟寧,見蔣家不肯收留牛氏,又遇上了趙演母子,就把牛氏推給他們,自個兒投靠外祖家去了,可如今趙演有難,卻不曾聽聞有人提起牛氏。原來他當初跟牛氏重逢後不久,就厭煩了她那副嘴臉。一家子出門在外,誰都不知道他們來歷,他惡向膽邊生,帶着生母弟妹們擡着牛氏下了六房的船,另尋一條船上去,換了個碼頭,又再上了岸。這回是真的沒人知道他們行蹤來歷了,他就把牛氏隨便找了個角落一扔,自己帶着生母弟妹迅速上了另一條船,繼續南下了。
牛氏不在他們身邊,是因爲早就被他丟在了南下路上。她一個孤老婆子,身上沒錢沒物的,又行動不便,還能有什麼好結果?不過她倒是個命大的。趙演在南匯謀生,有一回聽得個北方來的客商說起,在某地某碼頭岸上有個姓牛的老婆子乞討,人都說她發了瘋,纔會到處嚷嚷着自己是郡公府的誥命夫人,有多麼尊貴,他就知道那是自己拋棄了的祖母了。
牛氏落得這種結局,趙琇心裡自然覺得爽快。不過爽快之餘,又不免覺得,趙演這個人真不是個善茬。牛氏雖然對小錢姨奶奶不好,落魄後也對他們兄妹多有爲難,但好歹也是親祖母,曾經疼過他們的。他居然能下得了這個手,也是不簡單。他跟趙湘倒真不愧是一父所出的親兄妹,兩個都夠心狠。
趙琇對趙演有些警惕,但也不覺得他還能對如今的趙家與建南侯府造成什麼危害,除了提醒趙源外,她還找了人去盯着趙演。柳綠的父母兄弟這回都要隨同上京,她的姑姑姑父卻還在老宅當差,正好派了她姑父去辦這個差事。
趙琇與張氏料理完諸多事務,高楨從嘉定送了信來催促,她們必須要動身了。一時間,三房的趙焜祖孫,還有隨行的趙遊等人都打點好了行李,合族出動,擠得道路水泄不通,一路送他們出了奉賢縣城,在碼頭上了船,齊齊往嘉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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