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將曹冉的邀請說了,張氏倒是不反對,只是一再叮囑:“不許吃太多酒,吃酒前記得先吃些菜墊肚子,不然要傷身的。”趙瑋一一答應了,她又開始擔憂:“你們都是年紀輕輕的男孩兒,還叫什麼小戲?聽個熱鬧也就罷了,可不許叫人來陪酒,沒得沾染了些不乾不淨的東西。”
趙瑋面色微紅:“瞧您說的,這是給曹冉慶生辰,第二日還有正經家宴,大家雖然年輕,但都是大家子出來的,不可能不懂規矩。叫了小戲來,自然只爲聽個熱鬧,那還是在外頭的大酒樓裡,能做出什麼事來?”
張氏想想也對,也就不再提了。
換了趙琇這邊,事情就要複雜些。趙琇自打回京後,除了廣平王府和曹家,幾乎沒在外頭交際過,更別說是這種同齡閨秀聚會的場合了。雖說是曹蘿的東道,但要注意的事情多着呢。
首先,趙琇得爲穿着打扮操心。穿得平庸了會被人無視;穿得太過出挑了,又顯得太出風頭,易引人非議。最合適的打扮,是中規中矩中又帶着些新意。趙琇覺得,今冬新做的幾套衣裳都可以穿,件件都沒有失禮的地方,但既然下了雪,那當然要穿大紅斗篷,還要是鑲了白色茸毛邊的那種,她正好有一件。張氏笑着說她:“到底是個孩子,還在愛紅的年紀。也罷,國孝已過,又是上門賀壽,穿大紅的也能沾些喜氣。只是裡頭穿的衣裳不能隨便挑,得與這大紅斗篷相配纔好。”趙琇自然是應了。
其次,既然是詩會。那自然要做詩。趙琇穿越後,跟着祖母讀了幾年書,詩詞都是學過的,典故知道得不少,韻腳也都熟。但不知怎的,她在這方面實在沒什麼天賦。做個打油詩還罷了,正經做詩,卻總給人一種詞藻堆砌的匠氣感,就好象把詩做成了套路。比如她做七言律詩,頭兩句破題如何。第三、四句頜聯如何,第五、六句的頸聯如何,以及最後的兩句結句,哪一句該對仗,哪一句該湊韻角。平仄如何,全都規規矩矩地照着書本來,雲對雨,雪對風,春花必對秋月,晚照必對晴空,聽起來好象很工整,但總透着一股死板。
張氏曾好幾次點評趙琇的詩作“沒有靈氣”。趙琇也不在意。她覺得自己能寫出看上去工整的詩,已經很了不起了,橫豎也沒打算做個女詩人。差不多就行了吧?她還是對字畫更有興趣。張氏勸了她幾回,見她執意如此,也不再強求了。反正對於閨閣中的女孩兒來說,做詩能做到這種程度,也不算很失禮了。在奉賢的時候,趙琇很少在女孩子的聚會裡展露詩才。但需要展露的時候,也從沒被笑話過。
然而。曹蘿這一回發起的詩會,請來的姐妹大多數是書香門第的女兒。都是熟讀詩書的,個個都很有才華。趙琇要是到時被比下去,成了最後一名,就有些丟臉了。張氏便對孫女面授機宜,讓她事先準備幾首詠雪、詠梅的詩詞,典故什麼的都記清楚了,到時候做詩,想必題目不外乎這兩種,直接抄上去就好。這也是富貴人家子弟參加詩會常見的做法,並不算是作弊,因爲那些詩詞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趙琇有些彆扭地看着張氏:“這樣不好吧?也許她們出的題目不是這兩種呢?”
張氏卻道:“即便不是這兩種,也會沾點邊,你多想幾首備用,並沒有壞處,就當作是做功課了。”
趙琇抿了抿嘴,小聲應了。
還有第三點要注意的事,就是事先打聽參加詩會的各家閨秀的姓名出身,各人性情如何,是否有忌諱。免得趙琇到時候糊里糊塗地戳中人家的死穴,結下了仇怨,還茫然不知情。
這點倒是不麻煩,曹蘿既然要做東,請趙琇去助場,自然會在帖子裡寫明請了些什麼人來。趙琇便將這些閨秀的姓名出身告訴張氏,讓她去回想她們各自家族的來歷與親友關係,若有不瞭解的,就讓人悄悄打聽去。
到了晚上天黑後,出門打聽消息的人已經將情報歸納好送了上來。趙琇看了一遍,就對明日會見面的幾位姑娘的性情有了大致的瞭解。其中有好幾位是方家女兒,又或是方家姻親家裡的閨秀,都是出自書香門第,並沒有厲害的名聲,倒是父兄有才,想來並不是太難相處的性子。再結合曹蘿平時偶然透露的口風,這些姑娘大概會有書香門第千金的慣常通病——瞧不起勳貴武將人家出來的女孩兒,嫌她們粗俗不通才學。曹蘿這樣從小跟着母親讀書的,都會成爲她們嘲笑的對象。趙琇不確定自己會不會也受到她們的鄙視,只能留待詩會當天再看情況了。
趙琇開始忙碌起來。出門作客用的穿戴打扮倒不用她怎麼費心準備,生辰賀禮也很快就置辦好了,她要忙的是看書,諸如什麼雪呀冰呀梅花呀冬天呀寒風呀新年呀春天呀……但凡是有可能遇上的題材,她都收集了一下常用的不常用的典故,事先準備了許多雅緻的詞彙,就預備到時候能用上了。她也試着作了兩首詩,還是老毛病,太過死板了,但至少沒有差錯。趙琇覺得,她應該不會丟臉的,便放下心來,又去練了練字畫。如果到時候詩詞上頭真的叫人比了下去,她也許可以現場作一兩幅畫,稍微挽回一點面子。
趙琇這邊忙着準備詩會的事,趙瑋卻在曹冉生辰前一日赴了東四牌樓大酒樓的小宴回來後,露出了不太高興的表情。
他對張氏說:“今兒在酒樓裡,遇見曹冉的表兄,就是方家旁支的兒子,把汪渭生和汪潼生給帶來了。他先時也不曾打過招呼,我竟不知。曹冉也是粗心,聽他表兄說幾句好話,便要出頭爲我與汪家兄弟說和。我想着他是壽星。趙曹兩家又交好,不好給他臉色瞧,只得喝了汪家兄弟敬的酒。事後汪渭生避了人,還來謝我讓趙澤去提醒他們的那番話。”
張氏聽了倒也高興:“這樣也好。我們跟汪家從前關係極親近的,別因爲牛氏祖孫幾個。壞了我們兩家的交情。”
趙瑋有些不以爲然:“他家若是懂事,別老多事來指責我們不肯接濟牛氏祖孫,誰耐煩跟他們過不去?我瞧着他們象是明白了什麼的樣子,也不知是不是牛氏祖孫幾個又出了什麼夭蛾子,引得汪家人後悔。”
張氏默了一默,嘆氣道:“百靈也有幾日沒有新消息傳過來了。叫人再去汪家後門試一試,看能不能見着她吧。”
趙琇倒是有些擔心另一件事:“今日方家少爺既然帶了汪家兄弟去賀曹冉,那明日曹家的生辰宴,曹冉會不會把他們也叫上?”就算曹冉不請,如果他那方家表兄拎不清。把汪家兄弟兩個再帶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趙瑋嘆了口氣:“這自然是免不了的。我倒罷了,今日當着衆人的面,我雖然喝了汪家兄弟敬的酒,待他們是冷淡的。旁人若不知內情,回去一打聽,也就知道我們兩家有何過節了。明日我仍是如此,又有幾個敢沒眼色地招惹我?好歹我也是有侯爵在身的人。倒是祖母和妹妹在內院席上。極有可能會遇上汪家太太,但願你們彼此不會覺得尷尬纔好。”
張氏聽了,便不由得皺起眉頭。趙琇心道“果然”。笑說:“哥哥能用的法子,我們也能用的。要不就等明日去了曹家後,跟曹太太說一聲,請她把我們跟汪太太的座位安排得遠一些吧?”
轉眼就到了曹冉生日這一天,天公作美,前一天晚上才下了雪。清早起來,天氣卻放了晴。正是出門作客的好日子。而曹家要請客人賞梅花,映着雪也能添幾分景緻。
趙琇早起先料理了一遍家務。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便換上衣裳,梳洗了到張氏屋中來,侍候她老人家穿戴。趙瑋打點好了出門坐的馬車,命人在車廂裡放了幾個手爐、腳爐,就來請祖母與妹妹動身了。
他們祖孫三人到達曹家的時候,賓客已經來了幾位,都是曹家親友。因是給小輩做生日,曹家也沒大辦,內院裡擺了兩桌大席,再有一桌小席招待賓客身邊有體面的大丫頭們,也就夠了,卻不知道外院擺了幾桌。曹太太沒有叫戲班來,卻請了兩個女先兒,似乎還是在京城裡頗紅的角兒,有兩位生面孔的太太見了她們,就笑開了:“今日一定有好笑話聽了。”
這些事卻是不與趙琇這樣的小姑娘相干的。曹蘿在自己的院子裡做東道,另開一席,早早就打發了丫頭來前面接趙琇。趙琇跟張氏說了,便隨丫頭到後院來。
曹蘿其實並沒有自己的院子,她是跟着曹太夫人住的,曹太夫人住後院正房,她佔了西廂的三間屋,門前窗下種了幾株紅梅花,眼下正是含苞欲放的時節,梅香沁人心脾,坐在窗前賞梅,還真有幾分風雅。
曹蘿見了趙琇,高興得不得了,拉着她就往屋裡走:“你可來了,姐妹們還沒到呢。雖然母親替我預備了所有的東西,我心裡總有些沒底,生怕哪裡出了差錯,又叫人笑話了。你來了,我就覺得心定了許多。”
趙琇也笑了:“你可別把我想得太能了。我詩詞上也只是平平,可不敢跟方家的才女們相比。別人做東道,我只關心吃什麼,喝什麼,快把你的好茶好點心拿出來給我瞧瞧。若是不好,我可不依。”
曹蘿頓時笑開了,心情放鬆了許多。
她今日穿了一身梅紅的錦襖,下身繫着寶藍的繡花馬面裙,一頭烏油黑亮的頭髮梳成倭墮髻,插了幾支金花簪子,耳上掛的是大紅珊瑚珠子串的耳墜,倒也華麗。
趙琇解開了大紅斗篷,露出裡頭的衣裳,還真是巧了,竟然也是一身紅綾襖,不過是西瓜紅的顏色,原是南邊染坊偶爾染成的,見這顏色少見,就依慣例孝敬了小主人。她穿着牙白色的百褶裙,上紅下白,梳着雙鬟,頭上只插了一支梅花簪,並珍珠耳墜,除此之外別無金飾,整個人亭亭玉立,比起曹蘿,又多了幾分閒適與超逸。
曹蘿見她今日也穿紅,心裡又安定了幾分,正要與她說說從西山莊子回來後家裡的事,便聽得丫頭們來報,表姐妹們到了。
接着,趙琇便與曹蘿一道起身,在房門前迎來了七八位嬌客,年齡從十七歲到八歲不等,一眼望去,個個都是秀麗好相貌,清一色的大紅羽緞斗篷,好不整齊。
但進了屋,脫下斗篷後,這些姑娘們露出身上的衣飾,不是淺藍就是玉綠,不是淡黃就是銀白,戴的首飾也是素雅得很,顯得書香氣十足,臉上的妝容也是淡的,但淡得來又都能突顯出各人的精緻容貌,那氣質真是不用說了。
趙琇低頭瞧瞧自己和曹蘿身上的紅襖華服,再看看對面的青青素素,忽然覺得,這幾位閨秀也許跟自己未必合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