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汪太太把太醫請到家裡,給牛氏診病時,看到的就是一個臉色發青不停發抖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的她。
昨兒夜裡,她避開汪家的下人,讓孫女趙湘和兩個大丫頭幫忙,洗了個冷水澡,因爲擔心病得不夠重,汪家人不會留她繼續住下來,還特地多泡了一會兒。這時候已經是十月天,京城早入了冬季,寒風凜凜,今日早上還下了薄薄的雪。在這樣的天氣裡洗冷水澡,別說兩刻鐘了,只怕一小會兒,都能讓人病倒。
牛氏先前在牢裡待了幾個月,身體底子都虧了,出獄後雖然也是好肉好湯地吃着,但也沒什麼講究,只把牢裡那段日子吃不上的美食,無論是否油膩都照吃不誤。但凡是能補身體的補品,只要有錢,都要備上,絕不會虧待了自己個兒。可她見識不深,只以爲補品都是好的,也不看季節,又沒請大夫開方,胡亂進補了一通,看着氣色好,其實內裡都是虛的。進了汪家後,她又人蔘鹿茸燕窩地往肚子裡塞,被人揭穿倒藥的事後,爲了繼續裝病,也只能硬着頭皮把藥給喝了。那劉大夫明知她是裝病,開的藥不過是虛應故事罷了,說是進補的,其實根本不對她的症候。如今再泡上兩刻鐘的冷水澡,牛氏的身體哪裡還抗得住她這般折騰?立刻就垮了。她自個兒還不知道,以爲不過是受寒傷風而已。
太醫把脈時,越把眉頭就皺得越緊。畫眉與百靈在旁瞧見,還以爲牛氏總算裝病成功了,後者還向屏風後探頭來偷看的趙湘遞了個“放心”的眼色,趙湘縮了頭,臉上露出了鬆一口氣的笑容。
汪太太原本認定牛氏是裝病。沒想到今日瞧着,竟然象是真病的樣子,心裡還在訥悶呢。她問太醫,牛氏的病情如何,太醫就掉了半天書包,在場的太太和丫頭們沒一個能聽懂的,屏風後的趙湘倒是聽明白了幾句,這是說她祖母得了風寒,加上年輕時保養得不好。如今引發了舊症,還有前些日子進補不當,虛不受補,反而讓身體變差了,這次病一發作,只怕會有些兇險,若不能好好調養,將來很可能會有後患,云云。她聽了,心下就一個硌磴。心想祖母不過是泡了冷水罷了,風寒是有的,誰沒得過風寒?吃了藥。好生養些日子,也就好了,怎的這個太醫說的好象祖母快死了似的?真是太不吉利了!
趙湘心下有些不安,如果祖母真的有個好歹,她要怎麼辦?如今她可就全指望這個長輩撐腰了,親哥哥靠不住,小錢姨娘那頭的幾個早已結了仇,祖母若再出事。她就真的無依無靠了。除非祖母能趕在出事前,先安排好她的終身,再替她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最好是等到她嫁出去,那時她就再也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
且不說趙湘心裡的小想頭,太醫當場開了方子,說是叫病人先試一試,若好了再往下開方不遲。牛氏整個人昏沉沉的。聽到太醫這麼說,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可看到他鄭重囑咐了兩個丫頭許多注意事項,又覺得不象是無的放矢。難不成她這一病,真的兇險了麼?
這麼一想。她立刻就被嚇着了。她想把孫女嫁到好人家去,還不是爲了將來能靠着孫女享福嗎?事情都還未做成。她居然就要死了?那她這麼辛苦是爲了什麼?!她掙扎着就要坐起身,想找太醫問個清楚,誰知頭暈得厲害,張開口想說話,又渾身都沒力氣,拼命撐着牀板要坐起身,又碰着了手心的傷口,疼得她冷汗直冒,才擠出一個呼痛聲來。這一呼痛,她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居然嘶啞乾涸得不行,說出來的都是氣音。她急了,拼命想要說話,頭又暈了。以往她總是靠着裝病裝暈,避開跟汪太太的對話,沒想到如今得了報應,想要說點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又氣又急,好象有什麼東西衝上腦門,整個人一蒙,喉嚨發甜,就翻着白眼暈了過去。
畫眉和百靈都還在聽太醫的吩咐呢,汪太太在一旁陰沉着臉聽着,趙湘還在屏風後操心自己的小九九,最後居然是香蘭先發現了牛氏的異狀,連忙叫了起來:“病人暈過去了!”當下又是一番忙亂,太醫給牛氏紮了幾針,她才緩了過來,但也是昏沉沉的,全身無力。
汪太太囑咐丫頭們照看好牛氏,便送太醫出門,路上問及牛氏的病情:“舍親的病情……當真如此兇險麼?先前看着也還好,氣色都不錯,說話聲音中氣十足。原本不過是想着她先前看得大夫不得力,還是要請一位醫術好的大家來瞧一瞧,才能放心。沒想到不過一晚上功夫,她竟然就病得這樣重了……”
太醫隱晦地說:“看脈相,先前其實就有些不好了,吃的藥不對症,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庸醫胡亂開的方子,不但不能治病,反而讓病人更加虛弱。病人也許看着病狀不顯,也不過是外強中乾罷了,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發作出來。今日病得厲害,瞧着似乎是昨兒晚上受了涼。眼下已經入冬,貴親還是要多注意保養身體的好,年紀大了,比不得小年輕,即便愛潔,也可以用溫熱的水洗漱的。”
太醫只說到這裡,就告辭離開了。雖然他不知道汪家請他來瞧的病人是什麼身份,但他行醫多年了,是幾個月前才進的太醫院,先時一向是給高門大戶裡的貴婦人看診的,那些後宅裡的彎彎繞繞其實都門兒清。今兒這一位,顯見是裝病裝不下去了,想要真病一回,卻做得過了火的好例子。不過這又與他有何干系呢?他只不過是看在汪家面子上,私下出一回診罷了。
汪太太送完客,回到院裡卻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命香環悄悄傳了西院裡侍候的小丫頭婆子來盤問,得知昨兒晚上,西院趙大太太跟前的兩個丫頭傳了一桶冷水,解釋說是屋裡燒炭盆。煙氣太重了,主人們受不住,想要拿水清一清,卻又不肯用盆裝冷水,而堅持要用洗澡桶。等過後把水送出來時,分明是用過的。而趙大太太用這桶冷水時,她身邊的兩個大丫頭,並趙大姑娘趙湘都在屋裡侍候,趙湘的丫頭則在門外守着。連小錢姨娘他們也不許進去。
汪太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真是又生氣又好笑。好笑的是牛氏爲了留在汪家,竟然能裝病裝到重病。生氣的則是牛氏真的病了,她就無論如何也不能開口趕人了。她心下着惱,就連趙湘也惱恨上了,心想這小姑娘不但會做戲,還沒什麼孝心,爲了能留在汪家覬覦她兒子,居然坐視祖母糟蹋自己的身體!
想了想,她把心一橫,一邊囑咐西院的下人繼續侍候好牛氏祖孫。一邊卻把事情全都告訴了丈夫,尤其突出趙湘對汪潼生有企圖,還有坐視牛氏糟蹋自己身體。故意染上重病這兩件事。
汪東昇把眉頭一皺:“什麼亂七八糟的?”
汪太太生怕他不信,鄭重提了幾個證人,除了自家的下人,還有一位更有力的,那就是趙澤!今兒一早,她讓二兒子汪潼生去了趙澤的文房鋪子,問起所謂他與趙湘有私情的謠言,果然趙澤就承認了。趙湘確實說過這個話,他也以爲是真的了。當汪潼生坦言自己連正眼都沒瞧過趙湘後,趙澤臉上那表情真是一言難盡。
趙澤都承認了,汪東昇總算相信了妻子的話,但他還是爲趙湘辯解了一句:“她小小年紀,能懂得什麼?十有八九又是趙大太太竄唆的。趙玦這個母親,從以前開始就愛做些蠢事,還自以爲聰明。”
汪太太有些生氣:“那照你的意思。是要繼續養着他們一家子婦孺,好叫人家繼續算計你兒子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潼生娶了湘姐兒,這輩子還有什麼前程?!”
汪東昇沉默了一下,道:“行了。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如今趙大太太病着,總不能現在就叫病人走。等她病好了再說吧。至於咱們家兩個兒子,也該找個差事了。明兒我就去託人,看能不能把他們送進龍禁尉裡。有了差使,他們在家的時間就少了,平時都住在外院,晨昏定省時再避開西院的客人,還怕什麼算計?”
汪太太問:“孩子的差事倒罷了,你的差事呢?”
汪東昇可疑地頓了一頓:“已經有眉目了,過些時候應該就會有旨意下來。”
汪太太與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還看不出他面上的勉強麼?苦口婆心地勸他:“你何苦哄我呢?我如今心裡也明白了。定是我們接了趙大太太祖孫幾個回家住,又太過厚待他們了,叫外人知道,只當我們是罔顧朝廷法令之人。我知道老爺記着老郡公的恩典和趙玦的情份,不忍見他家人生活困頓。但老爺也要爲我們家裡着想呀,老太太守寡多年,好不容易回京過上了安穩日子,你忍心叫她繼續爲兒孫的前程擔憂麼?”
汪東昇嘆了口氣:“也罷,等趙大太太這回病情好些了,你就在外城買一處乾淨的房舍,送給他們祖孫吧,再送一筆銀子,買一房家人,想必也夠趙大太太在外頭過得舒舒服服的了。若是他家再有人要請醫抓藥,咱們家也可以出銀子,別叫他們生活拮据。幾個孩子的婚事,你日後也可以幫着看一看,當然還是要讓趙大太太做主。演哥兒那裡,還是要給他尋個差事,也省得他再親近渭生和潼生兄弟倆。”
汪太太真的不甘心繼續爲牛氏祖孫花錢,但爲了把人送走,不讓兒子受人覬覦,她還是咬牙答應下來。
說話間,汪渭生來了。他是來請示父母的意思的:“今兒出門,遇見演哥兒爲我們兄弟引見的方家少爺,他提起柱國將軍府的曹冉過兩日要做生日,家裡擺家宴,只是親友聚一聚,並不大辦。方家少爺與曹冉是表親,說那樣太冷清了,打算叫幾個表兄弟在外頭給他辦兩桌酒,請了小戲來熱鬧熱鬧。去的人除了他們表兄弟,還有幾個與曹冉交好的將門子弟。方家少爺聽說我與二弟回京後,還不曾結識得將門出身的朋友,便要叫上我們一塊兒去。兒子便來討爹孃的示下,兒子與二弟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汪東昇怔了怔。柱國將軍府也是建南侯府交好的人家之一,他剛回朝時,在宮中見到曹泰和,對方還親切地跟他打招呼呢,說好等休沐了就一起喝酒。沒想到過兩日再見曹泰和,對方看到他時,態度就冷淡了許多。當時他還懵然不解,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肯定是自己待牛氏祖孫親近,得罪了與趙家二房更親密的曹泰和。如今他與曹泰和沒有人說和,是難以和解了,也許小輩們交往得好了,也是個轉機。
他有些落寞地囑咐兒子:“去吧,讓你娘幫你們兄弟挑一份得體的賀禮。京城不比西北,若是席間跟哪家子弟起了口角,多忍讓着些,別跟人鬧不和。若能交上幾位性情相投的朋友,你們日後在京中也不愁寂寞。”
此時的趙家小宅,趙瑋也接到了曹冉特地打發人送來的請帖。曹冉不但請他赴曹家家宴,連外頭表兄弟與朋友們爲他擺的酒席,也要請他去湊趣。日子就在曹冉生日前一天,是在東四牌樓附近一家有名的大酒樓裡,離柱國將軍府不遠。
趙瑋想着侯府舊宅那邊的翻修工程也開始好些日子了,他正要尋個時間去瞧一瞧進展如何,不如就順便去赴曹冉的酒席好了。不過他不清楚到時候參與的人都有誰,是否與他投脾氣,到時候會不會玩得瘋了,還要先跟祖母打一聲招呼。
張氏那邊,趙琇也正在跟祖母說這件事。她同樣收到了曹蘿的帖子,但與曹冉那張有些不一樣,這是曹蘿跟幾個表姐妹們商議了要做東辦詩會的事,請趙琇去玩的。因今日下了雪,曹蘿院子裡的梅花開了,她就順便請姐妹們去賞梅花,順便做個詩,喝個茶,吃個點心什麼的。趙琇跟她早有約在先,當然不會拒絕赴會,卻要與祖母商量,該送什麼禮物給曹冉賀他的生辰,參加詩會時,又該怎麼應付呢?
趙琇可不擅長作詩填詞呢。(未 完待續 ~^~)
PS:??回到琇姐兒這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