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連一處遮擋物都沒有,那裡卻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人。
與此同時還不斷有人從遠處趕來,加入這龐大的人羣中爭奪小船上的一席之地。
我抓着牧藏的手,驚恐的看着那些不斷聚集的人們,哆嗦着問,“牧藏,那些人怎麼那麼可怕?”
牧藏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聲嘆息,“傻丫頭,河對岸就是他們的歸宿,所以纔會不斷的聚集。那些傷都是來這裡的路上就有的,不會傷及他們的性命。過了這條河,裡頭有治病救人的大夫,他們的傷都會在那裡得到醫治。”
“這條路很艱辛嗎,爲什麼很多人都受了傷?”
“以後你就會明白了。”
牧藏沒有給我太多能夠思考問題的時間,他帶着我和這些人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奇怪的人,那些人都朝着河流的方向移動。
這些人都面無表情,動作機械。有人身上的傷嚴重的我都覺得完全活不了了,可是他們卻還在行走。
看到傷口太可怕的人,牧藏都會用唯一的那一隻手捂住我的眼睛,小聲的說,“傻丫頭,不要看……不要看……”
那些太可怕的東西都被擋在牧藏的手掌之外,生怕我會因爲看到那些景象而受到傷害。
我和牧藏走了三天兩夜,走不動的時候牧藏就會揹着我,但是卻從來不讓我睡一覺休息一下。
他會給我說故事,說妖怪的故事,說人類的故事,說他與他摯愛顧媛媛的故事。而我卻沒有什麼能給他說的故事,所以再牧藏說故事的時候,我聽的無比認真。
我想要記住牧藏說的每一句話,因爲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遇到的第一個人,唯一一個對我這樣好的人。
“傻丫頭,你怎麼能捨棄你的身體自己跑了呢?”牧藏揹着我,故事說完後他就不住的嘆氣。
我伸頭看過去,只見牀上躺着一個人,一個已經睡着了的女人。
雙目緊閉,臉色發青,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着的。
“那是誰?”
“你啊!”牧藏低聲笑了出來,“以後不要再丟棄你的身體到處跑了,你記住了嗎?”
“牧藏,我不明白,我明明就在你背上,你怎麼說躺着的那個女人是我呢?”我越發的疑惑了,鬧不清牧藏是在騙我,還是我已經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是一間極爲詭異的屋子,屋子裡到處都是栩栩如生的紙人。
看着這些紙人,便可以知道扎紙人的師傅手有多巧。
那些紙人在屋子裡頭到處亂轉,耳邊傳來嗡嗡的唸叨聲,不知道是誰沒事在念咒語。
“傻丫頭,回去吧?”牧藏將我放了下來,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我和牧藏是飄在空中,並不是站在地上。
“回去?”我茫然的看着牧藏問,“要回去哪裡呢?”
牧藏指了指牀上挺屍的女人,“回到她的身體裡,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怎麼回去呢?你看地上有那麼多紙人,這個人身上有着一層黑氣,我靠近不了。”我用腳尖探了探,牀上的那個人我根本就沒有辦法靠近半分。
突然間腦子裡開始疼了起來,我抱着頭有點忍受不了那種腦子裡要爆炸的感覺。
牧藏嘆了一口氣,溫柔的笑臉已經不見了,帶着幾分怒意:“沒想到竟然擺了陣!想要困住我,道行還差了些!”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牧藏突然提起了我的手臂,一轉身我們就離開了那間古怪的屋子。
一離開那間屋子,我的腦袋似乎就不疼了。
牧藏的手攥成了拳頭,捏的嘎吱嘎吱的響,臉上也都是狠意。
我拽了拽他的空袖管,小心翼翼的問,“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去哪裡?”牧藏突然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好像並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不去看看你的妻子嗎?”我仰着頭看着他問。
不過是問了這一句,我就發現牧藏在害怕,原本攥起來的拳頭緩慢的鬆開,又微微的顫抖起來。
“要去麼?”我看了牧藏一眼,隨即又跟着問。
牧藏愣了很久,似呢喃般,“要去的……要去的……”
雖然他嘴上說着要去的,可是身體卻不動,或許是因爲顫抖的太厲害而走不了了。
牧藏帶着我去了一所大宅子,白牆灰瓦,大門甚至已經看不出來原本的顏色了,只是門上精緻的雕刻還隱隱能看得清楚。
“媽,您別做了,我來吧!”
這是院子裡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個女人保養的不錯,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長得好看又有氣質。
“沒用的……”滿頭銀絲的雙目深深地陷入到了眼眶裡,整個人形銷骨立,似乎就剩下了半口氣:“我與她鬥法這麼幾天,也不知道小沫現在怎麼樣了……”
“媽,小沫大概……”女人開始哽咽,有點說不下去的樣子。
也趁着這個時候我才發現這個院落裡的花草都已經開始枯死,完全不是這個季節應該出現的景象!
圍繞在老太太身邊的是我不認得的東西,牧藏說那是陰陽師家的法器。
“別胡說,小沫怎麼會捨得扔下我這個老太婆和你這個做媽的?從小她就懂事,什麼時候讓我們操心過?”老太太瞪了女兒一眼,雙手卻變幻了手勢,“即便拼了我這條老命,我也要把小沫找回來,她的路還有很長……”
不知道爲什麼,聽了這對母女的對話,我的眼淚就不停的往下掉。
這個女人是誰?這個老太太又是誰?
那麼誰又是小沫呢?
無論我怎麼敲着腦袋,本該想起來的東西都不見了。
就在母女兩個人期期艾艾的時候,我看到從屋子裡蠕動出來一個大白團子。
那肥碩的身軀都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品種的狗狗,短短的四肢已經淹沒在肥碩的身體下面。大白團子一走路就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能滾起來。
它走到廊下,突然朝着我和牧藏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已經發現我們的存在。
我立即抓着牧藏的袖子,躲在牧藏身後,哆哆嗦嗦的指着那隻大白團子說,“牧藏,那裡有一隻狗狗在看我們!”
“那是一隻狐狸,一隻叫做胡三的狐狸。”牧藏的聲音悠遠而又帶着眷念,讓我生出他和那隻大白團子曾經就相識的錯覺。
“小沫?”底下有人在叫,牧藏把我從他的身後拽了出來。
我茫然的看着牧藏,牧藏卻指了指下面那個很有氣質的女人,輕聲說:“那是你的母親。”
我指着自己問牧藏,“小沫是我?”
“是,那是你的母親跟姥姥,那隻白團子是你的寵物胡三,你得牢牢記住。”牧藏不苟言笑,跟之前溫柔的樣子判若兩人,“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忘記你是誰。”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拉着我回到了地面。
“小沫!”很有氣質的女人眼中含着淚,直勾勾的盯着我。
除了有種熟悉感,我卻絲毫記不起關於這個女人、這棟房子、以及坐在陣中老太太的任何記憶的片段。
“牧藏,你回來了。”一直坐在地上的老太太仰起頭看着牧藏,那表情和話語似乎在昭示着這個男人跟這個家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牧藏笑了,笑容依舊溫暖,他看着老太太輕聲應道,“是的,我回來了。”
老太太也笑了,眉目慈祥。
轉而看着面前這個女人的時候,牧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我看到他的手依舊在微微的顫抖。
那個女人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靜靜地看着。
“她……她長得很好。”牧藏結結巴巴的說,“我本來不想打擾的,只是……只是我不放心。現在把她送回來了,我……我……”
和牧藏站在對立面的女人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牧藏慌的手足無措,想要上前卻又生生的停下了腳步,眼睛裡的眼淚跟着女人一起往外涌,不住的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這裡發生的所有一切都叫我好奇,可是我卻什麼都不能問,只能默默的蹲在大白團子身邊摸摸它蓬鬆的白毛。
“身體被困在算命街的一間屋子裡。”這是牧藏和女人平復了心情以後說的第一句話,“似乎有什麼東西想要佔據小沫的身體,只是身體裡的意識太過強烈,那東西一直沒有進去。”
“媽,現在怎麼辦?要不我直接過去要人吧!”女人帶着憐愛又愧疚的神色看了看我,隨即又小聲的說,“我就睡在隔壁,卻讓小沫遭遇了這樣的事情……”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說,“沒有想到她竟然能走上這一步……”
“王阿姨自從孫子死後就已經偏執了,當初就不應該讓小沫去找王阿姨,也就不會發生現在這樣的事情……”女人又開始抽泣,我卻只能摸大白團子毛茸茸的耳朵玩。
琢磨不出她們究竟在說什麼,我不明白跟我有什麼關係。
大白團子乖巧聽話,來到院子裡以後只盯着牧藏看。牧藏坐下來說話的時候順便摸了一把大白團子,大白團子就高興的閉上了眼睛。
老太太周圍的法器突然發出陣陣的悲鳴聲,震得我耳膜針刺一樣的疼,腦子裡好像有無數的聲音跑了出來……
疼的我眼淚直流,抱着頭嗷嗷叫着在院子裡打滾。
女人的聲音和牧藏的聲音我都聽不見,只有疼痛佔據了我整個意識。
隨着法器悲鳴聲越來越大,我的意識飄的越來越遠。眼前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模糊不清,就連牧藏的臉也開始消失……
我心裡害怕,害怕等我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就不記得牧藏了。
遇到牧藏之前的記憶,似乎被人一點一點的抽走了。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要去往何處。
在記憶之城遇到的牧藏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不能忘記……
直到此時此刻,我突然明白爲什麼這一路上牧藏都不肯讓我睡一覺休息一下。
因爲他知道,一旦我睡着了,所有的記憶都會被抽走,包括關於牧藏的記憶也都會被抽走。所以這一路上他陪着我說話,逗我開心,就是不肯讓我睡一覺。
疲憊感鋪天蓋地的襲過來,讓我措手不及。我不停的掙扎、哭叫,卻沒有用。
意識被抽離,我似乎看到了另一張男人的臉。那是一張冷酷到沒有表情的臉,冷的跟一座冰山似的,他低聲說着,“顧小沫,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