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造在大桂樹腳下的涼亭是環形的,屋檐連在一起,着火之後火焰在屋檐下躥動,我這一邊地面上雖然沒有起火,頭頂上方已經有火了。這樣猛烈的火焰和高溫對我是極大的威協,衝過去跟自殺沒什麼兩樣,但是我不能見死不救,時間拖得越久火勢就越大,只能狠下心來,不顧一切衝了過去。
越過涼亭靠近大樹,我奮力一劍橫斬,砍向木人腳下。此刻生死關頭,孤注一擲,自然所有精神、勇氣、意志都集中到了這一劍上。劍光暴漲,有如匹煉般橫空而過,把大樹內木人與樹根之間的氣脈盡數切斷。
砍完之後,我精神一泄,這才感覺到自己如同在熔爐之中,身體像是在被燒化,這兒的溫度已經高得可怕。我只想立即逃離,但萌萌的靈體還沒有離開木人,不知道她是無法離開,還是被嚇傻了。
“萌萌,快跟我走,快,快……”情急之下我伸出一隻手透進樹內,握住了木人的手腕奮力往外拉。我是靈體之身,當然不可能把樹心裡面實體的木人拉出來,而木人的靈力已經與大樹斷開,受到我的牽引力,一股靈氣被我扯出來了。
這時屋檐上的火蛇倒卷下來,兩側的煙火也往中間合攏,只有很小一點空間沒有火焰。我甚至無法確定被我拉出來的是萌萌還是一股靈氣,什麼都顧不上了,奮盡全力從火焰還沒有合攏的缺口往外衝,這一刻似乎我也變成了火焰,燃燒起來了。
還好,我衝出來了,而且身上也沒有在燃燒,那只是一種錯覺。但我的能量消耗了很多,本來就受損嚴重的靈體雪上加霜,糟糕到了極點。
被我扯出來的這一團靈氣沒有固定的形狀,但也沒有散開,它有自我凝聚力,好像也是有靈識的,但我無法與它溝通。它是沒有自我行動能力的,如果我鬆手,它就會隨風飄走,遇到能量波動和衝擊就會消散,所以我不敢放開。
車追命一閃到了我面前,拿出了玄武墨玉牌,我知道他的意思,立即帶着那團靈氣鑽了進去。玄武墨玉牌能自動吸收外界的能量,轉化爲純淨的陰氣,我和萌萌在裡面可以得到保護和休養——我相信那團靈氣就是萌萌,但她能不能恢復靈識,變成人形靈體就不知道了。
玄武墨玉牌裡面很安全,我放開了萌萌,她還是一團聚而不散的靈氣,懸浮於空中,隨着漩渦狀的陰氣緩緩轉動。我試着與她交流,還是沒能成功,她處於一種自我封閉狀態或者沉睡中,無法聯繫。
上次見到她時,她是萬衆信仰的樹神,學識淵博的智者,是大自然孕育的奇蹟,才短短几天時間,就落得了這樣死不死活不活的樣子,怎不讓人痛惜?我既替她難過,也很憤怒,沒有人會放火燒涼亭,退一步來說即使真的有人放火,萌萌一定會知道,在沒有起火之前,以她的能力絕對能阻止普通人放火,那麼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萌萌說過,當妖精鬼怪修煉到一定程度,就會有天劫降臨,名爲試煉,實爲滅殺,難道這場大火就是她的天劫,是上界神仙要滅殺她?肯定是這樣的,要不然她已經存在了至少幾百年都沒事,眼看就快要修成正果了,卻被大火燒燬,沒有這種道理!
我起了同仇敵愾之心,雖然我與她的遭遇不同,我們也不算是同類,但我們都是被“神”拋棄的人!我們也想做好人,並且正在努力做好人、做好事,可是不論我們怎麼做,永遠也擺脫不了“妖魔鬼怪”這四個字,隨時會被正道之士追殺,被上天冷酷無情打擊。我們就像一隻渺小的螞蟻,不論我們如何努力,踩向我們的腳不會有一點憐怋……
憤恨了一會兒,我變得頹廢,我再憤怒又如何,難道我還能把天捅一個窟窿?我只是一個鬼,渺小而無力的鬼。
玄武墨玉牌內的純淨陰氣滋養着我的靈體,讓我感覺好受了一些,反正車追命會帶着我走,我也懶得出去了,趁這個機會好好休養一下。
過了頗長一段時間,我感應到了車追命的意念:“你準備怎樣安置它?”
我立即開始頭大了,我自身難保要偷渡到異界,哪有辦法照顧萌萌?把她丟在野外是肯定不行的,留在這裡面也不行,玄武墨玉牌已經不再屬於我了,萬一賣給了一個噁心齷齪心理變態的老鬼,我豈不是害了她?
“我……暫時還沒有安置她的主意,你看呢?”我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了車追命。
車追命道:“與我無關。”
我差點破口大罵,但最終強行忍住了,他是冷血殺手,不是慈善家,我能希望他怎麼做?這事本來就跟他沒關係。我儘可能用商量的語氣說:“讓我帶着她一起去陰陽界吧。”
“你的錢不夠。”
我有吐血的衝動,又是要錢,做人沒錢活得窩囊也就罷了,都成了鬼了,沒錢還是寸步難行嗎?現在有求於人,我只能低聲下氣:“你看她沒有靈體,沒有意識,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人,所以不能按人頭來收費。不管是坐飛機還是坐火車都可以帶行李物品,我也沒帶別的東西,就把她當成是我的行李好了。”
“不行。”
我怒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剛纔就不要教我救她,直接讓她被燒死好了!”
“……”
車追命不說話了,我感應不到他了。我很鬱悶,也不想出去再跟他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車追命的聲音又響起:“帶它出來。”
我以陰氣包裹住萌萌,拉着她出去。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陰暗的房間,桌子上點着一支小小的蠟燭,發出微弱的光芒。有一個老婆婆坐在桌子邊,彎腰駝背,一張臉像是風乾的骷髏頭一樣,又老又醜。她是血肉之軀,但是身上卻沒有命光和運光,看起來又不像是活人。
我嚇了一跳,這是要幹什麼?
老婆婆是可以直接看到我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注意力轉移到了我旁邊的萌萌身上,看了一會兒微微點頭。
車追命站在我旁邊,說道:“你要帶着她,只能把她封印在靈符中。”
看樣子是車追命找了這個老婆婆幫忙,難得他這麼好心,而且氣氛詭異,我不敢多問,急忙點頭。
老婆婆伸手進懷裡摸出了一張符——我猜是符,因爲上面的圖案像是符文,樣式奇古,蘊含靈力。老婆婆把符湊近燭火點燃,同時口中發出古怪的聲音,主要是由單音節組成,與靈通道長唸的咒語完全不同。很快符紙焚化,上面的靈力脫離了紙灰並沒有消散,變成一組靈力的符文懸浮在空中。她雙手掐着法訣指着符文繼續唸咒語,此時她身上開始散發出強大的能量,眼睛光芒閃爍,哪裡還像個垂垂老死之人?
老婆婆唸了一會兒,突然停止,示意我放開萌萌。我放開之後,她以法訣指引,萌萌的靈氣向符文飄去,絲絲縷縷與符文圖案結合在一起。老婆婆繼續唸咒語,變化不同的法訣打出靈力,也與符文結合在一起,看起來她很吃力的樣子。
萌萌的靈氣完全與符文結合在一起,並且穩定了下來,老婆婆突然一揮手,靈力之符快如閃電向我射來。我吃了一驚,想要躲避時,靈力符文已經打中了我胸口,好像鑽進了我身體。
我低頭一看,符文的圖案閃閃發光鑲在我胸前,像是某種紋身一樣。很快符文的光芒收斂,消失不見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我也沒有感覺到不適。
我再也忍不住了:“這是幹什麼?”
老婆婆收回了手勢,閉上了眼睛,好像很疲憊。車追命把一些信息直接傳給了我,我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在旁門左道之中有一種秘法,把“神力”封印於符文之中,鑲嵌到活人身上,當這個人達到某種特定條件時,比如生命垂危時,“神力”就會激發,讓這個人在短時間內獲得強大的力量,用來渡過難關。這種秘法是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各大門派都有借鑑,佛教的一些旁支以羅漢、金剛的圖案封印在身上;道教一般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麒麟等神獸的圖案封印在身上;民間旁門大多以圖騰、符號爲圖案封印在身上,在原理上是差不多的。
現在老婆婆就是採用類似的方法,進行了一些改變,把萌萌的靈力結合在符文中,“鑲嵌”到了我身上。這樣做不是爲了讓我獲得神力,而是爲了保持萌萌現在的狀態不會惡化,也許有一天她能清醒過來形成獨立的意識。更重要的是這樣不會有人知道她在我身上,我可以帶着她去陰陽界,這是車追命能想得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說實話把一個樹精,還是個不知道有多少歲的女樹精藏在我身體裡面,讓我感到有些彆扭。這是最好的辦法了,我沒得選擇,好在她現在沒有自主意識,對我沒什麼影響,就當她不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