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奴說道:“五郎君,婢子那日落水之時,心慌意亂之下已不記得身上穿的衣物是何樣式,所以衣物如何,煩勞五郎君隨意處置便是。”
只是,水奴眼裡閃過一絲黯然,想起阿母所賜予的那個物件,有些遺憾而已。
“這樣。”殷暖點頭道,“吾明白了,對了,你且等一下。”
殷暖說着去到裡間,不一會兒拿着一隻步搖出來,漆黑的簪身不知是什麼材質的木,遠遠的就聞見一絲沁人的香味,簪頭是一枚銅錢大小、墨綠色之間似又纏繞着絲絲晶瑩的碧玉,墜着一條纖塵不染的白色流蘇,煞是好看。
一直低垂着的眼瞼忽然擡起,猛然間倒影在一雙溼潤的瞳孔裡的殷暖亦怔愣了一下,待看見水奴有些驚喜的神情時,殷暖忍不住笑道:“吾就想着應該是你很重要的。”
水奴忍不住想伸手去接,又想起自己剛纔的選擇,便有些猶豫的縮回了手。
殷暖拉起她的手,把步搖放進她的手裡,“這個和什麼都不相關,水奴你且小心收好便是。”
待看見她手心的傷時,驚訝道:“這是怎麼……”
水奴只是匆忙收回手,小心的握緊手裡的步搖,恭恭敬敬的對殷暖行禮道:
“五郎君大恩,婢子水奴沒齒難忘。”
殷暖有些無奈,“吾都說了並不是挾恩求報的。”
水奴告退,纔到門外,就聽殷暖說道:“水奴,吾和管事的說一聲,你之後就到樹硯閣來做事吧!”
擡頭打量着窗外的院子,又說道,“每日就打掃這個院子裡的落葉好了。”
水奴打量着沒幾張樹葉的院子,點頭應了一聲“是”,並無任何過於欣喜的神色,低頭告退之後轉身離去。
於她而言,奴婢等級再高,終也不過只是奴婢而已。
之後去織房找到容柳,容柳知道她終於不用再做粗活,自是高興的很。
夏季本就是生意蔥蘢的時節,落葉不見多少,大瓣的落花倒是偶爾順着風搖曳落下。水奴盡職得很,有葉子就掃葉子,沒葉子就掃落花,最後連肉眼可見的灰塵都掃得乾乾淨淨,總之一天下來就看見她走來走去,不見休息半刻。
她身材單薄修長,手裡握着比她還高些的掃帚,長裙及腳踝處,頭髮雖然也和其他的婢女一樣梳了簡單的雙丫髻,但是因爲過長就留了些垂在背後,隨着她走來走去的動作很是好看。
殷暖偶然從書中擡起頭來,看見這樣的情形頗覺有趣,見其他婢女善意的上前親近,水奴也只是點頭致意,偶爾不得已纔開口回答幾句,心裡又不由得感慨水奴果然太疏離了些。
謝氏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陌生的做婢女打扮的小娘子站在*的太陽底下,手裡握着掃帚擡頭看着院子裡的玉蘭樹,那認真的模樣倒好似在等着樹上掉下葉子給她打掃似的。
水奴聽見腳步聲回頭,就看見幾個婢女簇擁着一位端莊貌美的婦人走進來,雖是第一次見,但是聽見旁邊婢女的稱呼,便也知道這就是殷暖的阿母,大娘謝氏。便退到一邊,恭敬的行了一禮。
謝氏對她點了點頭,便走進了樹硯閣,水奴收回視線,擡手抹去額上的汗滴,有些僵硬的繼續重複掃地的動作。
謝氏進了門,若有所思的回頭打量着水奴的動作。殷暖見自己阿母走進來,忙放下手裡的書卷迎上去。
“阿母,天氣炎熱,你怎麼過來了?”
謝氏收回思緒,柔聲說道:“來看看你,也給你送些冰鎮的果子來,去去暑氣。”
這一天水奴正在院子裡打掃,太陽有些炙熱,其他婢女奴僕找了空閒機會都到樹蔭處涼快去了,只有她好像沒感覺似得,只是在汗滴劃過臉頰時才擡起袖口擦了擦。有家僮上前好心告訴她五郎君脾性好,暫且休息也沒事。水奴便搖搖頭只說自己不熱。
樹硯閣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也絕對不小,便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嫗圍着走上一圈也必須得停下喘上兩口氣。將近午時,水奴的打掃工作纔將結束,正打算把攏成堆的殘枝敗葉挪出院子,就見在殷暖屋子裡伺候的婢女穗映手裡端着一個碗走過來,遞給水奴道:
“這是五郎君讓送來的,水奴你先休息會兒再接着掃吧!”
“多謝穗映阿姊!”
水奴本想說先掃完再說,無奈殷暖特意讓穗映送了來接過,不好推卻只得伸手接過,絲絲冰涼入手,卻原來是放井裡冰過的梅汁。下意識的看向殷暖的方向,正見二樓玉蘭花樹半遮掩着的窗邊,殷暖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水奴默默收回視線,小心把掃帚放好,穗映又提議道:
“趁着現在喝梅汁的時間,咱們且去那邊樹蔭下坐坐!”
水奴無奈,只好跟着她過去坐下。
穗映見她額頭上猶自滴落汗珠,不由說道:
“水奴,五郎君在對待奴婢方面並不嚴厲的,不管是炎熱的夏季還是寒冷的冬天,除了每日必須餵養豬羊牛馬的奴僕,其他人都可以偶爾歇息的。”
水奴飲了一小口手裡的梅汁,把碗放在石桌上,低聲道:
“多謝穗映阿姊提醒,只是婢子蒙五郎君所救,每日裡只是掃掃院子本就有愧,不敢鬆懈絲毫。”
“你可真夠老實的。”穗映笑了笑,拿起自己巾帕替她擦額頭的汗。她雖然只比水奴年長兩歲,確是殷暖屋子裡伺候的婢女中最年長的,做事沉穩心細。和容柳一內一外的照顧殷暖起居,很得謝氏信任。
對她的親近有些彆扭,水奴不動聲色的躲開穗映的動作。
穗映收回帕子說道:“申時左右五郎君要出門,我有事走不開身,現在正是蠶忙時節,其他屋裡伺候的婢女又被織房臨時換去了一些,只有阿元和幾個奴僕陪着也讓人不放心。水奴你做事最是踏實最是讓人省心的,你能跟着五郎君出門一趟嗎?”
水奴一怔,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她話裡的意思,不曾想自己等了這麼多天的機會就這麼輕易的送上門來。平日裡雖然能偶爾聽容柳說起外面的情況,終歸還是自己能出門見聞一番也好判斷。
幾乎想也不想,水奴便點頭應承下來。
申時將過,太陽已經西斜,下午涼風徐徐吹過,此時出門不禁不熱,還有些舒爽之意。
殷暖此次出門並無要事,不過閒來去書肆逛逛可有新進了什麼好書,以及隨便在街上走走而已。阿元性格活潑些,見殷暖身邊有水奴跟着,便自顧東看西顧去了,幾個奴僕跟在後面,不聲不響的,偶爾不動聲色的隔開推擠着殷暖的人羣,卻也不會讓人側目。
“水奴,之前可有逛過新安城嗎?”殷暖見水奴偶爾擡頭四顧,以爲她是好奇,故而由此一問。
水奴想了想,搖頭道:“不曾。”
之前因爲明照的緣故她雖然常在新安城,不過偶爾出門一次都是浩浩蕩蕩興師動衆的,後來就懶得出門了。
殷暖聞言,便起了爲水奴講解的心思,城裡多樓閣之類的建築,殷暖擡頭欲言時才發現視線被一把油紙傘遮擋住。
“水奴。”殷暖道,“現在日頭已經不那麼毒辣,不撐傘也沒關係的,何必累着。”
“謝五郎君關心,婢子不累。”水奴撐着油紙傘的手不動分毫,由於兩人年歲較小,身量不過到常人肩膀處,水奴又刻意壓低了油紙傘,是以很好的隔絕了周圍的視線。
兩人說着說着便走到城牆邊較爲空曠的地方,忽然一隊官兵氣勢洶洶的走過來,隔開羣衆之後在一面張貼了一張畫像,並有一人高聲說道:
“百姓聽令。”
說話之人聲如洪鐘,氣勢如雷,聲音傳出老遠,不過轉瞬間百姓便紛紛聚攏而來。殷暖幾人離那畫像較近,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卻不注意身邊的水奴早已經蒼白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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