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雪松在前,冷嶽居中,關允最後,三人從樓上走到樓下的功夫,也就幾分鐘時間,遇到的人不超過三五人,但片刻之後,關允陪同蔣書記、冷秘書長一起出去的消息就如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市委大院。
一般而言,秘書新上任之後,要有一段時間的考察期,期間,秘書通常會坐在辦公室候命,領導出行,多半不會讓秘書隨行。尤其是飯局,飯局之上可談正事大事以及私事,秘書隨行,是領導對秘書絕對信任的表露。
關允才邁進市委不到幾個小時,就和蔣書記一起出去了?而從三人同行時的隨意交談的姿態來看,蔣書記對關允的信任,已經明顯超過了師龍飛。
好一個關允,一入市委就站穩了腳跟,贏得了蔣雪松的完全信任,毫無疑問,作爲史上最年輕的市委一秘,關允也很有可能成爲黃梁史上最強勢的市委一秘。
關允一入黃梁,即名滿市委,成爲市委大院人人皆知的第一風雲人物!尤其是三人同乘一輛汽車駛出市委大門的場景,在市委主樓上,不知有多少雙或羨慕或嫉妒的眼睛站在窗後,心情複雜地注視着市委一號的專車消失在大門之外。
車上,承載了多少人的嚮往和夢想,卻讓一個初出茅廬的關允獨佔鰲頭。
也不知是誰好事,在關允一行剛走不久,市委大院就開始流傳一則小道消息——關允大戰鄭天則,三言兩語喝退鄭天則。鄭天則吃了閉門羹,遭遇平生奇恥大辱,等等,小道消息傳得繪聲繪色。似乎親眼所見一樣,總之,消息一經傳出,關允的形象再上升一步,而鄭天則也一掃以前在黃梁市無往而不利的氣勢,第一次折戟沉沙,大敗而歸!
消息傳到鄭天則耳中,鄭天則臉色無比陰沉。他正在一間辦公室喝茶,擡頭對一人說道:“呼延市長,關允一來市委就受到了蔣書記的重用,蔣書記有了關允。如虎添翼。”
呼延傲博正站在窗前向下張望,在蔣雪松的一號專車駛出市委大門的門口之後,他才收回目光,用手一摸頭頂,嘿嘿一笑:“病急亂投醫。蔣書記的任期還有兩年半吧?過半了,一事無成,心急可以理解,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關允能做出熱豆腐?未必。”
鄭天則眼睛轉了轉,說出了他的擔憂:“關允剛纔和王進太一前一後邁進了市委大門時。我觀察了一下,他是狼行虎步。雖然年輕,但已經有了氣象。”
“哧……”呼延傲博喝了一口茶,他喝茶有三絕,一是喜歡喝燙茶,滾燙的開水沖茶,立馬就能喝上一口,二是喝濃茶,茶水中,茶葉比水多,三是喝茶的聲音代表心情,熟悉他的人從他喝茶的動靜中就可以察覺到他心情的好壞。
呼延傲博剛纔是吸茶,發出的聲音就酷似一聲譏笑,表達了他對鄭天則的話並不贊同的態度。
“就算是京城大學的高材生,不過在孔縣待了一年,又能學到多大的本事?”呼延傲博用指頭在桌子上輕輕點了一點,彷彿是點在關允的額頭上一樣,點完之後,他的手又在空中劃了一個圈,落到桌子上的時候,就抓起了一支菸,話題也轉到了蔣雪松身上,“對於任何一個書記來說,任期內有兩件事情最重要,穩定和發展。先抓穩定,只有社會穩定了,纔有推動經濟發展的動力。穩定壓倒一切啊……”
如果關允在此,呼延傲博剛纔的一句話就會讓他豁然開朗,就能明白爲什麼蔣雪松在任上奈何不了鄭天則,不是他不想動鄭天則,實在是鄭天則對黃梁市的掌控力度太大,一動,就有可能出事,投鼠忌器。就如孔縣的李永昌一樣,一個李永昌差點掀翻了李逸風和冷楓,而鄭天則在黃梁的影響力比李永昌在孔縣的影響力更大……蔣雪松不敢拿政治生命開玩笑。
其實在背後,蔣雪松曾經動過要挪開鄭天則的想法,而且差點就付出實施了,只不過在孔縣事發之後,尤其是李永昌最後的臨死反撲,讓他又打消了念頭。孔縣的一幕雖然他沒有親身經歷,但孔縣事件引發的嚴重後果讓他不敢冒險一試,在穩定壓倒一切的今天,他在黃梁的全部政績都抵不過一次羣體事件。
也正是在孔縣事件中關允令人驚歎的表現,才讓蔣雪松更加堅信關允可堪大任!
“蔣書記曾經是省委副秘書長,來黃梁擔任市委書記,是補課來了。有過省委任職經歷的幹部,通常情況下都能調回省委,到地方上補課的首要任務不是發展經濟,而是穩定。”呼延傲博習慣性地又一摸微禿的腦門,一副智珠在握的篤定表情,“黃梁市的經濟發展不上去,可以是多方面原因,比如政府班子不團結,政府決策失誤,書記就算臉上不光榮,履歷上也不會留下污點。但如果黃梁社會不穩定,省委怪罪下來,就是一個結論——領導不力,誰領導不力?當然是一把手了。”
鄭天則的臉上又重新露出了常見的笑容,呼延傲博的話讓他吃了定心丸,蔣雪松在黃梁的最大軟肋就是沒有掌控公安系統,準確地說,沒有和他建立起應有的密切關係,才導致爲了求穩,堂堂的市委一號處處被動,在黃梁始終無法大展手腳。
鄭天則咧嘴笑了:“說得也是,有過省委任職的經歷的光環,也不是包治百病,我也知道有個別省委任職又下來補課的領導,一補兩屆都沒有及格,最後補來補去,沒調回省委,直接去省人大了……”
呼延傲博擺弄一枚磨得滑潤宜人的棋子——是由極品翡翠雕刻而成的一個帥字——這枚棋子是他的最愛,不僅僅是因爲美玉潤人,也是因爲上面的帥字。如果將市長比喻爲將,那麼市委書記就是帥,古人云:“能領兵者,謂之將也。能將將者,謂之帥也。”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當大帥的將軍不是好將軍,呼延傲博每天都要把玩棋子一番,棋子平常就放在他的桌子一角,是記號,也是警示。
“知道蔣書記出去和誰見面嗎?”摩挲了一會兒棋子,呼延傲博又將棋子放回原位,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不知道,最近顧不上摸清蔣書記的行蹤,進取學院的事情,現在還是有點棘手。”鄭天則眉頭皺了一皺,“陳思清和崔向不太給面子,現在帶走了鄭令東。”
“鄭令東?”呼延傲博一下沒想到鄭令東是誰。
“鄭令東是進取學院的副校長兼教導主任,就是他逼夏萊跳樓。事後他還和關允帶來的幾個人打了一架,受了傷,現在纔出院,就被崔向提審了,我攔了一下,陳思清說公事公辦,我就沒攔住。”
“陳思清的立場很微妙呀。”呼延傲博想了想,“崔向的態度怎麼樣?”
“陳思清一向和蔣書記走得近,他的立場在預料之中,就是崔向的態度讓人琢磨不透,他說一切以陳思清爲主,他服從指揮。”鄭天則當然知道崔向的立場取決於崔同的立場,作爲崔姓在市公安局最高職務的一人,崔向就是崔姓在市局的一枚釘子。
在市公安局的幾個副局長中,崔向排名並不靠前,不過他分管刑偵,由他牽頭調查進取學院事件也合情合理。
“崔向還在等崔同的最後決定。”呼延傲博心裡清楚問題的癥結點在哪裡,心中驀然一驚,想到了在接關允來市委的安排上,蔣雪松和崔同聯手封鎖消息,連他都蒙在了鼓裡,結果才導致鄭天則誤傷了王進太,豈不是說明從來不會和蔣雪松步調一致的崔同,只要事情涉及到了關允,就會立場大變而和蔣雪松保持一致了?
這麼一想,呼延傲博忽然意識到他還真是看輕了關允,突然就站了起來:“天則,你立刻打電話給郭曉旭,約個地點,中午一起吃飯。”
“郭曉旭?”鄭天則不是沒聽清,而是不敢確定爲什麼呼延傲博突然要拉攏郭曉旭了。
郭曉旭是市公安局排名第一的副局長,也就是常說的常務副局長,但郭曉旭的來歷很複雜,他不是黃梁市人,而是燕市人,他是直接從省公安廳調來黃梁市公安局擔任了副局長,據說他是公安廳廳長大力培養的對象,來黃梁就是鍍金來了。
所以郭曉旭雖然是常務副,但在市局一向低調,不怎麼管事,屬於中間派力量,既不偏向蔣雪松,也不倒向呼延傲博。
“你去安排一下,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呼延傲博拿定了主意,沒接鄭天則的話,沒接話的意思就是這個問題不必回答,他已經決定了,“你說得對,關允一來,形勢就有了變化,是該調整策略了。”
關允儘管也清楚他一入黃梁,必定可以引發黃梁局勢的失衡,卻沒想到,黃梁局勢的失衡之快,不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也讓蔣雪松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