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允雖然和鄭天則仇深如海,但他畢竟和鄭天則只有幾面之緣,對鄭天則的聲音並不熟悉,不過他沒有聽出是鄭天則的聲音不要緊,只聽敲門聲他就斷定,此人行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敲市委書記的門不用手指輕叩,卻用手掌去拍,不是不懂禮節,就是太託大了。
以鄭天則混跡官場幾十年的經歷,他會不懂敲門的禮節?關允不相信,他寧願相信鄭天則以手拍門是故意爲之,要的就是顯示他與衆不同的氣勢。
在市委裡面,所有人走路時都是腳步輕輕,說話時也是儘量小聲,尤其是經過市委一號的門口時,誰都生怕意外弄出聲響驚動了蔣書記,儘管人人知道蔣書記的辦公室隔音效果很好。獨有鄭天則與衆不同,他要的就是高人一等的威風。
其實不用冷嶽開口,關允從蔣雪松皺眉的動作就得出結論,蔣雪松不想見鄭天則。
冷嶽話一說完,就和蔣雪松一前一後進了裡間。
關允也不說話,微一點頭,他穩定一下心神,來到門前,並不立刻開門,而是等了一下,聽到外面鄭天則第二次敲門,剛敲第二下時,猛然拉開了房門。
鄭天則的手就被閃了一下,他沒留神門會一下打開,差點收勢不住向前一撲。被人閃了一下的感覺很不舒服,讓他心中慍怒,等定睛一看眼前站立的人正是關允時,更是不免火大。譏笑一聲說道:“關秘書到任了?到底年輕,怎麼連個門都不會開?”
關允早就領教過了鄭天則的氣勢凌人,連敲市委書記的門也敢用手掌拍,對他客氣了纔怪,他呵呵一笑:“我剛從縣裡來,不太懂禮節,請鄭局長多擔待。”
鄭天則本來因爲墨水潑車事件誤傷了王進太而心中不安。剛纔他想找王進太聊幾句,雖不能明說,至少也要含蓄表明立場。不料王進太明明在,卻避而不見,讓他心中無端猜測半天。更加鬱悶之極。正好進取學院的調查取證工作有了一定進展,他想當面向蔣雪松彙報一下,誰知關允剛到市委,也不休息半天,就上任了。
一句話就嗆得關允低頭認錯,鄭天則不由又心情大好,還以爲關允有幾斤幾兩,卻原來也是一個軟柿子,這就好辦了,以後使勁捏。
“好說。好說。”鄭天則打了個哈哈,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口吻說道,“初來乍到,手生一點可以理解,以後多注意就行了……對了。蔣書記在不?”
關允態度雖然恭敬,但卻是隻打開了一道門縫,他正站在門口,除非鄭天則將他推開,否則不可能進門。秘書擋路的威力就在於此,他不讓。誰也不敢推開他,就算有天大的急事,也得秘書放行才行。
鄭天則話一說完,也不等關允回答,邁步就要向裡進,霸道、強勢、說一不二的作風,暴露無疑。狼行虎步,權勢滔天,一瞬間就讓關允想到了一個歷史人物——鰲拜。
當然,將鄭天則比喻成鰲拜就太高擡了他,不過鄭天則橫行霸道的作風,還真是酷似一代權臣鰲拜。他直接闖關,關允卻偏偏不讓,站立原地不動,鄭天則只前進了一步,就和關允的身子貼在一起。
仇人見面,沒有分外眼紅,卻有暗中較勁。鄭天則被關允擋住去路,腳下不停,暗中用力,想要一舉衝開關允的胳膊,不料等他力氣用到之後,卻猛然撲了一空——關允向後一退,讓開了路。
走樓梯最怕一腳踩空,打人最怕打到空氣裡,鄭天則向前一撞,卻沒有遭遇想像中的阻力,身子向前一傾,再也收勢不住。
如果僅僅是上身落空還好,偏偏關允還有意無意只讓開了胳膊沒有讓開腿,他的腿又剛好絆在鄭天則的腿上,鄭天則身子撲空,腳下又被一絆,可就慘了,身子就直直朝前撲去,眼見就要摔一個狗啃屎。
還好,鄭天則當年當兵時練就的一身本領救了他,他原地一打圈,化去了前撲的力道,又伸手一拉,正好抓住了門把手,才堪堪站住,沒有當場摔倒在關允面前!
我靠!鄭天則心中大罵,敢陰老子?好小子,沒看出來,長得挺陽光,心理挺黑暗,臉上陪着笑,當面就陰人,敢情是個笑面虎。這麼一想,心裡就打了個激靈,最難提防的不是小人,而是手腕多變既有陽謀又有陰謀的一類人,關允纔多大,就這麼有心機了?
莫非他還真小瞧了關允?
關允誠惶誠恐地忙伸手一扶鄭天則:“鄭局,你沒事吧?怎麼這麼激動?小心別摔得頭破血流。”
鄭天則差點沒氣得七竅生煙,明明是關允絆他一下,他卻裝作沒事兒一樣,還警告他別摔得頭破血流,什麼意思?在黃梁地界上,還有人敢讓他頭破血流?他就冷哼一聲:“我沒事,走了幾十年路,從來沒有摔倒過,也沒人能絆倒我。絆腳石我都會一腳踢開。”
“忘了說了,蔣書記不在。”關允纔不理會鄭天則的威脅,直接下了逐客令,“有什麼事情可以轉告我,我向蔣書記彙報。不方便轉告的話,就等下次再來。”
話一說完,關允就看向了門口,意思是……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鄭天則窩了一肚子火,剛纔他在門口明明聽到了裡面有蔣雪松的聲音,現在關允睜着眼睛說瞎話,擋在他和蔣雪松之間,還真當自己是棵蔥了?纔來市委沒半天,就敢把公安局長拒之門外,膽子夠大。
“我剛纔聽到了蔣書記說話的聲音,難道是我聽錯了?”看破不說破是官場常態,但鄭天則就是一反常態直接說破了,要的就是讓關允當面下不來臺。
第一次正面相對,第一次正面交鋒,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酒精瓶,卻有機鋒妙語,卻有步步陷阱。
“可能是鄭局長最近太累了,有時候到了一定年紀,忙過頭了,會出現幻聽。出現幻聽是身體虛弱的徵兆,鄭局長,一定要保重身體呀。”關允一邊說,一邊又錯開了身子,位置站得很巧妙,既擋在了通往裡間的通道上,又讓出了出門的通道。
肢體語言透露出的暗示再明白不過,高雅一點的說法就是,請出去。通俗一點來講則是一個字,滾!
鄭天則險些沒有眼前一黑被關允氣得背過氣去,關允居然說他年紀大了出現了幻聽,太狂妄了,他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慍怒:“關秘書,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蔣書記彙報,要是耽誤了大事,你承擔不起責任。”
關允纔不會被鄭天則的恐嚇嚇倒,淡淡地說道:“請鄭局長以後敲門的時候聲音輕一些,驚動了蔣書記辦公不好,吵到了蔣書記和省委領導通話就更不好了。我剛從縣裡來,縣公安局長敲門,也比剛纔的聲音輕多了。”
好嘛,原來剛纔關允自稱從縣裡來不是謙虛,是埋了伏筆,就是爲了最後擺他一道,諷刺他一個堂堂的市公安局長還如縣公安局長有素質,鄭天則在黃梁縱橫多年,以前在師龍飛面前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市委一秘的名頭在他面前不值一提,沒想到關允才一步邁入市委,就卡住了他的脖子,不但不讓他見蔣雪松,還對他冷嘲熱諷。
好,好一個關允,有種,走着瞧,鄭天則嘿嘿一笑:“關秘書,年輕,到底年輕……哈哈。”後半段他留在心裡沒有說出來——年輕,不摔打幾次,不知道輕重!
笑完,一背手,昂首闊步邁出了蔣雪松的辦公室!
關允冷冷地看着鄭天則的背影,如果說冷楓的一背是帝王之相,那麼鄭天則的背影是說不出來的囂張,根本就是得意忘形的狂妄,以鄭天則能在黃梁經營多年而不倒的背景分析,他必定不是輕浮弱智之人,他是故意在他面前流露出了盛氣凌人的一面,要的就是在氣勢上壓他一頭。
兩軍交戰,智者勝,狹路相逢,勇者勝,第一戰至關重要,奠定以後誰比誰更有底氣的基礎,許勝不許敗。今日和鄭天則正面交鋒的第一戰,關允的結論是,小勝。
市委一秘的位置至關重要,如果運作得當,充分將蔣雪松市委書記的權力通過他最大化,無形中他也水漲船高,影響力直逼一名市委副秘書長!
不過……關允又隱隱猜到,鄭天則身爲公安局長,並沒有高配常委,論級別,其實才是正處,但他能在黃梁權勢滔天,所倚仗的不僅僅是鄭姓在黃梁的龐大的影響力,在省裡必定還有後臺。
等鄭天則走遠,關允關了門,一回頭,裡間的門已經打開,冷嶽站在門口正衝他微笑,他就知道,他剛纔對戰鄭天則如果算是第二道難題的話,他過關了。
第一道難題是爲盆景起名……想了一想,關允一下想出了一個名字,心中大定,邁步來到裡間:“蔣書記,盆景的名字不如就叫江山……”
蔣雪松正放下手中的電話,一聽關允的話,面露喜色:“江山美人,關允,江山是個好名字,哈哈。走,中午你和冷秘書長一起陪我見一個省裡來的朋友。”
關允心中一喜,兩道難題從容過關,他在黃梁市的開局不錯,那麼接下來要見的人,應該就是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