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已然想到

河水澄澈通明,游魚淺戲,水底的水草也搖搖曳曳,入目而觀,清淺得當。

烏篷船一路往前,速度緩慢,卻待在水上漂泊許久,終是抵達了營地之岸。

鳳瑤稍稍從顏墨白懷中掙開,率先下船,待得顏墨白後腳跟來,她則靜立在岸邊,擡手朝他探去,神色稍稍放得緩和,只爲拉他上岸洽。

他那薄脣上洋着幾許不曾掩飾的欣意,瞳中的柔色全然展露,則是片刻,他站定在船頭,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朝鳳瑤遞來,鳳瑤則順勢蜷縮指尖,當即將他的手穩穩握住,而後瞬時用力,驀地將他拉上了岸。

他儒雅清風的笑,“鳳瑤力氣倒是大。”

這話似如隨口言道一般,又似在懶散隨意的調侃。

鳳瑤轉眸掃他一眼,只道:“並非是我力氣大,而是你太過瘦削罷了。這些日子趁着還未行軍,你便多吃些豐盛之物,好生補補身子。”

不待鳳瑤尾音全然落下,他便平緩從容而道:“我這身子,補是補不起來的,只因……”話剛到這兒,瞳孔幾不可察一縮,卻又頓住。

鳳瑤神色微動,再度擡眼朝他望來,不知爲何,心底竟也將他方纔之言聽進去了,待得目光在他面上流轉幾圈,眼見他仍是不繼續回話,她終是有些等不住,再度直白而問:“只因什麼?鈐”

尋常之人,一旦身子骨太過瘦削,只要多吃些豐盛之物自然能將身子補起來,而那些補不起來之人,大多皆是飲食極是懈怠,亦或是,身子有疾。

思緒突然便翻轉得有些遠,心境竟仍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大抵是顏墨白的孱弱之態深刻於心,是以每番聽得些風吹草動,便會極爲敏感,生怕這廝會再出什麼岔子來。

“只因,我不喜暴飲暴食,不喜佳餚山珍之物,是以,若僅靠吃東西來補身子,許是不成。”他勾脣而笑,終是從容淡然的解釋。

卻是這話一落,也不待鳳瑤反應,便已牽着她緩步往前,鳳瑤眉頭微蹙,深眼朝他那清瘦的脊背凝望,低道:“你若有何心事,定要與我說。有些事雖是我也無能爲力,但至少,我若知曉了,也可與你一道承擔,不至於讓你太過辛苦。”

“我未有何辛苦之處,鳳瑤便莫再多想了。”他仍是這話,脫口的嗓音也平緩自若,並無半分異樣。

鳳瑤再度將他脊背凝望,半晌之後,卻仍是觀不出一絲不當,隨即也不得不強行斂神一番,壓下了心底所有莫名的起伏之意,而後便一言不發的隨着他的牽引繼續往前。

此際,時辰已是過了正午,頭頂的陽光也比早晨要來的烈上半許,然而即便如此,陽光打落在身,卻仍無半點的溫暖之意。

冬日的陽光便是如此,溫暖的力道不夠,再加之周遭的風仍是涼薄,是以渾身上下,也仍是有些發冷發寒的。

鳳瑤伸着另一隻手,忍不住稍稍攏了攏衣裙,而待一路往前,終是抵達主帳前時,則見那滿身修條的柳襄,正立於主帳之外。

鳳瑤微微一怔,瞳孔微縮,柳襄則徑直將目光朝她望來,目光在她身上掃視一圈,而後便垂頭下來,柔膩的喚道:“柳襄拜見長公主,大周皇上。”

顏墨白輕笑,牽着鳳瑤駐足在柳襄面前,慵然散漫的問:“今兒又要邀鳳瑤去大旭暗衛的駐紮處瞧瞧?”

柳襄似如未聞,僅擡眸再度朝鳳瑤望來,只道:“長公主,柳襄此番一直在此等候,是因,柳襄收到了一封信箋。”

說完,便極是自然的伸手入袖,隨即從袖中掏出了一封信箋朝鳳瑤遞來。

鳳瑤垂眸朝他指尖的信箋掃了一眼,正要伸手來接,卻不料還未動作,顏墨白便已先她一步伸手,順勢握住了信箋。

瞬時,鳳瑤下意識頓住手中動作,目光仍在那信箋上凝望,卻見顏墨白指尖稍稍用力,似在拉扯信箋,奈何柳襄卻捏緊了信箋一端,分毫不讓顏墨白扯走。

一時,兩人在信箋上暗中較勁兒,誰都不讓分毫,眼見那信箋稍稍被扯得變形,鳳瑤神色微沉,頓時擡眸朝柳襄望來,“柳襄,鬆開。”

低沉淡漠的嗓音,不曾掩飾的卷着幾許威脅。

然而柳襄卻分毫不鬆,僅是將目光朝鳳瑤落來,不卑不亢的道:“此信本是今早由飛箭送來,被大旭暗衛接住,卻待將飛箭握住,便早已不知射箭之人究竟何方。柳襄以爲,飛箭尚且不能躍上百里千里,是以,那射箭之人並非離得遠,而該是這大周營地之人。柳襄斗膽以爲,這突來的信箋極是詭異特別,想必信箋內容也極是特殊,從而,這信箋還是長公主親自過目爲好,若落得外人手裡,萬一被利用了,許是不妥。”

他嗓音極是堅定,只是待得這話落下,他那雙朝鳳瑤凝着的雙目也微微卷出了幾許極爲難得的勸慰。

鳳瑤瞳孔微縮,並未言話。

柳襄這番話雖說得像是條理分明,但卻不得不說,如今她與顏墨白已是交心,是以即便他這腔話略微含沙射影,但她終是不會懷疑顏墨白。“呵,外人?看來,朕這大旭的駙馬身份,倒不得你柳襄認同了。既是如此,倒也無周旋必要,你不願鬆手,朕便斷你手便是。”僅是片刻,顏墨白懶散隨意的出了聲。

柳襄面前,他自是無需耐性,是以脫口之言也極是淡定自若,懶散之中又透着幾分磅礴威儀,卻是這話一落,他分毫不耽擱,頓時擡手朝柳襄揮去,不料柳襄也是不甘示弱,竟也主動擡手朝他迎來。

瞬時,兩人當即打鬥一團,招招很烈。

周遭大周精衛頓時圍攏而上,當即便要朝柳襄拔刀相向,鳳瑤瞳孔越發而縮,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幾分凜冽。

歷來不知,這柳襄竟也會如此魯莽行事,遙想此人歷來柔膩圓滑,而今卻與顏墨白大打出手,無疑是反常了些。

所有思緒,剎那在心底迴繞而過,鳳瑤並未再多想,心口發急,當即要擡手而上將柳襄揮開,不料還未及動作,頃刻之際,顏墨白已飛身只柳襄後方,骨節分明的指尖一彎,瞬時便扣住了柳襄脖子。

剎那,兩人之鬥雙雙消停,周遭迅速陷入詭異般的靜止。

鳳瑤目光頓時在顏墨白身上仔細打量,眼見他身子並無異樣,心底終是稍稍鬆了口氣。

陽光下,顏墨白勾脣笑得懶散慵然,而柳襄,則瞳孔微縮,眼中有精光滑過,卻也僅是片刻,他便柔膩風情的笑了,“大周皇上武功倒是好,柳襄甘拜下風,只不過,柳襄手中的信箋,仍是不得給大周皇上。”

嗓音一落,指尖陡然將信箋捏成團,驀地往嘴裡一塞,甚至連咀嚼都無便陡然吞下。

一切來得太快,根本就來不及反應,鳳瑤瞳孔一縮,落在柳襄身上的目光越發一冷,“柳襄,你究竟想做何?此番本宮帶你一道上路,可不是讓你在本宮面前生事的!”

陰沉的嗓音,卷着幾分不曾掩飾的涼薄。

柳襄面上的笑容驀地減卻半許,卻又是片刻後,他再度咧嘴而笑,神情全數恢復如常。

“長公主,柳襄乃忠你之人。方纔那信箋自該由你親啓,何能給外人看,且今日那送信而來的流箭定是來自大周精衛之人,難道長公主不覺得此事怪異?說不準,便是有不忠大周皇上之人慾告知長公主這大周皇上並非真正有心善待長公主,而是別有目的,若此信落得大周皇上手裡,許是長公主就別想看到這信箋上的內容,且萬一大周皇上認識信箋上的字跡,如此一來,還會禍害爲我們通風報信之人。”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不卑不亢,底氣十足。

鳳瑤面色越發陰沉,正要開口,卻也正這時,顏墨白再度慢悠悠的出聲,“大周精衛,皆乃朕悉心挑選,個個都忠心不二……”

不待顏墨白這話說完,柳襄便道:“大周精衛尚且忠誠,但那些降服的大盛兵力呢?”

顏墨白輕笑一聲,“縱是降服的大盛兵力中有不忠之人,他爲鳳瑤送信作何?且那信箋不曾落得鳳瑤手裡,偏偏是先落得你手裡,可是說不過去了,難不成那寫信之人知曉你柳襄對鳳瑤忠心不二?再者,就論那人心有異心,難不成還會蠢到讓大旭之人來對付我大周?大旭與大周實力懸殊,那人便是要尋靠山,自然也盯不上大旭,且朕本是大旭駙馬,鳳瑤之夫,那人給鳳瑤送信,豈不是要自投羅網?”

柳襄面色微變,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薄脣一啓,又欲言話,然而顏墨白卻已興致缺缺,全然無心與他多言,隨即不待柳襄的話道出,他那扣住柳襄脖子的手便驀地收緊,繼續慢騰騰的道:“你之把戲尚且能瞞過旁人,但若要在朕面前賣弄,倒是嫩了點。看來,在容傾那裡學了這麼久,倒還是沒學會老練呢。”

悠然自若的嗓音,卷着幾許不曾掩飾的譏誚,嗓音一落,指尖便越發而緊,待得柳襄眉頭緊蹙,面色也因呼吸不暢而略微憋紅之際,顏墨白另一隻手陡然在他脊背上猛點一通,則是剎那,柳襄瞳孔圓睜,面色驟白,整個人頓時稍稍乾嘔了兩下,待得顏墨白將他脖子鬆開,他急忙下意識的彎腰下來,手扶着脖子,再度作嘔。

這回,他終是嘔了出來,那張紙條順着那些污物一道嘔了出來,只奈何,紙條已然溼透,污濁破爛不堪,顏墨白倒也沒打算讓人將紙條撿起,僅是垂眸懶散慵然的朝柳襄望來,繼續道:“今日你在朕面前擅自吞東西,自然,也該是吐出來,且連帶你這兩日的所有吃食,都得給朕嘔出來。到時候身子乏力,渾身猶如大病之際,也望你躺在榻上好生想想,今日之舉,究竟錯在哪裡。朕這人啊,歷來沒什麼寬容之心,今日留你性命,不過是見你曾對幼帝有恩,但若你下次膽敢再與朕叫囂,你切要記住,便是鳳瑤在場,朕也是可堂而皇之要你性命。”

嗓音一落,分毫不顧反應,僅是緩緩朝鳳瑤踏步而來,牽了鳳瑤的手,繼續往前。

柳襄仍在作嘔,全然不止,身子似也的確難受,竟是連半句話都道不出來。

鳳瑤一言不發,滿面沉寂幽遠,待被顏墨白牽着入了主帳,她才低沉道:“便是要處置柳襄,也無需你親自動手,若傷了舊傷與元氣,自是難以恢復。”

說完,極是自然將手從他掌心抽開,隨即反手而動,兩指順勢搭放在他手腕的脈搏處,兀自探脈。

顏墨白勾脣笑笑,俊雅的面上並無太大起伏,僅道:“大周營地之中,那人尚且還不敢對我出狠手,是以此番打鬥,他未用全力,我自然也未用全力,如此一來,倒也影響不了舊傷與元氣。”

說着,嗓音稍稍一挑,“怎麼,鳳瑤這是在擔心我?”

鳳瑤神色微動,並未言話,僅是待得把脈完畢,才覺他脈搏的確波動不大,並無太大異樣,如此一來,心底倒也稍稍寬和了幾許,才平緩而道:“若說擔憂,還不如說在意。倘若你在柳襄手裡吃虧,我自然還得費心費神救你。”

“我行事自有分寸,何來會讓你費心費神。反倒是那柳襄今日搬弄出這麼一事,鳳瑤以爲,他目的爲何?”他嗓音依舊溫潤緩慢,且也自然而然的轉移了話題。

鳳瑤沉默片刻,心有揣度,卻是片刻後,她並未回話,僅是朝他不答反問,“依照你之意,那柳襄的目的是何?”

他笑得懶散自若,卻又諱莫如深。

鳳瑤也不着急,僅是靜靜觀他,則是片刻後,顏墨白才薄脣一啓,只道:“鳳瑤心裡既是已然想到,又何來再問我。柳襄那人在風塵中沉浮得太久,自是想得一安穩,如今他瞧上了鳳瑤你,自然,也是想與你安穩。而我顏墨白,自是成了他眼中針對之人,是以膽敢設計出今日一出來將你自我身邊哄走,呵。”---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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