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可定看着這兩個都是姓張的村支書和村主任兩個略顯老氣模樣的人握着手,他爲眼前兩人的熱情,好像感覺總有點不是太自在的那種,但自己又不能對人家鄉鎮最基層幹部表現得太過了,總得表現出一點明顯的熱情纔好啊,於是他們在城關縣東黎鄉東黎鄉鄉黨委書記董卿原和鄉長陸加元還有張橋村村支書張耀富和村主任張新亮的引導下走訪農戶,首先來到了村頭的何大強家。何大強是個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一雙兒女都在沿海地區打工,何大強兩口子還有七十多歲的父母就在家裡務農,兒女們在外打工幾年攢了一些錢,又向親朋好友借了一些錢,蓋起了一棟三層高的小樓,前兩個月剛剛竣工搬進新居,屋裡屋外收拾得乾淨整潔。何大強家的房子在張橋村算是很好的了,又正好在村頭,所以村支書和村主任特地把伍可定一行人帶到他家來訪問,也有一些向領導表功的意思,這也是村幹部們帶領村民勞動致富的典型事例啊。
現在正是冬閒時節,村裡人要麼出去打工掙錢,要麼在家貓冬。農村也沒有什麼太多的娛樂活動,閒來無事就聚在一起看電視,打麻將,張家長李家短地聊天,以此消磨時光。伍可定等人到來時,何大強正和同村的幾個村民聚在一起打幾毛錢一圈的小麻將,桌子上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鈔票,面額多是一角兩角五角,一元兩元五元的。村支書和村主任大老遠就望見何大強等人正在賭博打麻將,心想這要是讓縣委書記看見還了得,大白天的,竟公然聚賭!兩人心裡發慌,於是高聲喊道:“何大強,縣裡領導來看望你們了,趕緊出來迎客人!”
何大強等人聽得村支書和村主任一通亂嚷嚷,以爲是他們又在哪裡喝了酒來胡鬧,開玩笑,面不改色,穩如泰山地說:“縣裡領導,縣裡領導們都在城裡享福呢,會跑到我們這種鄉下角落裡來?你哄鬼吧,喝了酒就回家摟你的女人睡覺去吧,你莫要在這裡大吵大鬧的,影響老子打牌。”
村支書和村主任急得不行,一把就把何大強從板凳上拽了起來。何大強等人擡頭一看,只見伍可定領着一幫人正往屋裡走來。那些人氣勢不凡,連自己所在的東黎鄉書記鄉長都在一邊賠着笑臉,這下他才知道真是縣裡領導來了,趕緊手忙腳亂地收拾麻將,把零散的鈔票悄悄塞進褲袋裡,然後站在那裡衝着伍可定等領導們傻笑,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鄉黨委書記董卿原見村民們打麻將正好被伍可定撞見了,面子上有些下不來,心裡也窩火,你說你什麼時候打麻將不好,縣委書記難得來一趟,你們偏在這個時候打麻將。
董卿原覺得有必要在縣委書記面前表明一下態度,於是義正詞嚴地對張橋村的村支書村主任張新亮說道:“老張,你們兩個人怎麼搞的?鄉里多次組織學習,傳達文件,要求加強農村精神文明建設,開展健康有益的娛樂活動,你們都當耳旁風是不是?你們這樣搞……”
董卿原還要繼續訓話,伍可定見村支書和村主任像犯了錯誤的小孩子一樣,老老實實地接受訓話,何大強等人也是大氣不敢出,覺得氣氛過於凝重了,於是擡手打斷董卿原的話說:“好了,這種事情以後多注意就是了。”
伍可定心想,其實在場的衆人包括董卿原在內大家都知道,打麻將在整個城關縣甚至全中國都是一項十分普及流行的娛樂活動了,甚至連董卿原也不敢說自己平時就沒打過麻將。所謂十億人民九億麻嘛,這也不是一天兩天說禁就能禁得了的,只不過大家在他這個縣委書記面前要做出一個一身正氣、凜然無私的姿態來,要不然縣委書記還以爲大家同流合污呢。董卿原才三十多歲,有着遠大的抱負和理想,他知道縣委領導對自己的印象好壞決定了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陸加元就沒有董卿原這麼激動,也不急於表現自己,他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自己覺得也沒有多大的奔頭了,當個鄉長也就到頭了,凡事都看得開,性子也平和了許多。
伍可定笑着對何大強說:“老同志,我們冒昧前來打攪,給你們添麻煩了,您也不打算請我們大家坐一坐?”
何大強這纔像從夢中驚醒似的,趕緊張羅着讓座倒水,又把提前爲過年準備的瓜子花生等拿了許多出來,攤在桌子上,熱情地招呼說:“各位領導,窮家小戶的也沒什麼好招待的,隨便吃點花生瓜子吧。”
這時何大強的五歲的小孫子不知從哪裡躥了出來,睜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潘秀蓉等人帶來的攝影機看,並且伸出髒乎乎的小手試圖去摸那個鏡頭。何大強伸手打了他一下:“你個小鬼,這個東西也是你能摸得的?弄壞了把你孃老子賣了也賠不起人家,上一邊兒玩去!”
小傢伙嚇了一跳,做了個鬼臉,伸手在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就一陣風地跑出去了。
何大強有些難爲情地說:“小孫子太調皮,農村人也沒什麼規矩,讓各位領導見笑了。”
伍可定笑着說:“老張,你看上去年齡也不大,孫子就這麼大了。”
何大強說:“我們農村人結婚都早,再說我也是五十歲的人了。”
伍可定說:“好哇,有福氣啊,人到中年已是兒孫繞膝了。老張你孩子呢?”
何大強說:“不瞞書記您說,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媳婦都在外面打工,一年也難得回來一次。現在在家裡種田也掙不下什麼活錢,只能說是不愁溫飽,餬口而已。這蓋房子置家當的錢都是兒女們在外打工,辛辛苦苦掙來的。唉,兒女們也都大了,他們願意出去闖也就隨他們去了。”
伍可定問:“你們村像你這樣的情況有多少?”
何大強說:“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差不多能有一半左右吧。出外打個幾年工,就可以蓋房子了。像我們家打工的人多,就蓋了樓房了,家裡打工的人少的,就只能蓋個平房。還有的人家不願意出去吃苦,守着幾畝田過日子就只能是混飽肚子了。”
伍可定說:“除了出去打工,就再沒有別的什麼致富的門路了嗎?”
何大強嘆口氣說:“村裡田就這麼多,人口卻不斷增多,糧食棉花又賣不上價,農藥化肥反而是年年往上漲,每年靠種點糧食棉花確實也沒有什麼餘錢。我們也不願意讓兒女們跑幾千裡去打工,可是鄉里縣裡也沒有太多的廠。聽說好多國企的職工還要下崗待業,工作也不好找,沒辦法只好去南方打工了。如果我們鄉里能多辦些鄉鎮企業,哪怕工資少點也願意讓兒女們就在附近打工,好歹也能常回家來。”
董卿原說:“伍書記,我們鄉有五萬人,成年勞動力有一萬五千人左右。如果每年能組織五千人出去打工,帶回來的錢比全鄉一年的財政收入還要多,等於憑空多出了一倍多的財政收入。這些錢用來建房子買家電,擴大消費,帶動和促進了全鄉的經濟發展,算算這筆賬還是很划算的。下一步我們準備進一步搞好勞務輸出,把這當做一個重要事情來抓。”
伍可定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打工能致富興業,但是民工們長年在外漂泊,背井離鄉,親人離散,其中的艱難辛苦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但目前的大環境和現狀就是這樣,暫時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