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

第二天大早,宋昱神清氣爽的穿戴完畢,在宮裡百無聊賴的亂晃。迎頭看見站在朱雀門白玉石階上,穿着粉紫色紗裙,皮膚白皙臉頰泛紅的碗兒,一手以指尖提着裙角,另只輕叉腰間,指揮新進宮的小侍衛搬運蘭花草。

宋昱心情大好,衝她揮手道:“碗兒姑娘早!”

碗兒遠遠眯了眼,看清了是宋昱,一蹦一跳到他眼前,陰陽怪氣:“喲!血色不錯!”

宋昱撓頭:“是麼?”

碗兒不做聲,揹着手臂吧他從頭到腳打量一圈,似乎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最後踮起腳尖,以一種長輩的姿態拍拍他肩膀道:“皇上好像很喜歡你,昨晚……咳咳……了吧?不過不要太得意了啊,以後好好服侍皇上!”

宋昱騰的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碗兒卻坦蕩自若,踱回去對十幾個宮人又交代了幾句,只見得那些人全俯首帖耳的弓着身子只有點頭的份。完事了又小跑回宋昱面前道:“喂呆子!還沒吃呢罷?”

碗兒口中唸唸有詞,說是年輕人自然該多吃些也好再長些個子,將來報效國家。大清早上的卻盡是些鮮筍燉雞,龍鳳白玉之類的大補湯水,即使胃口好如宋昱,面對這一桌子油膩食物也覺得難以下嚥。

嘴上不說,宋昱心裡可是清的明鏡似的,這權傾後宮的女御大人定是以爲自己昨晚纔剛“開了苞”——現在想着法子替自己心愛的君主贖罪,收買人心呢。

若是知道了誰纔是下面那一個,恐怕現在做的就不是陪自己在這裡喝湯,而是把自己頓成湯給鸞沉泄憤了,抱了皇上,這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曠世奇談嘛……這樣一想,宋昱全身一個激靈,額頭出了層汗。

那人,應該捨不得燉了自己吧?

碗兒本就生的乖巧伶俐心思縝密,這回又用了番心思,見宋昱沒什麼胃口,換上一桌清淡小吃,細長的矮桌上頃刻一字排開十幾樣菜點,色澤豔麗瑩潤,各樣只一小碟。粗略一瞅,切成小片的嫩藕,菱形的紫玉糕點,小塊桂花酥,醃漬的青紅椒片……

“怎麼樣,這回有胃口了?”碗兒得意道。

宋昱早看的兩眼發直,結果筷子夾起一片清嫩的豆腐送到嘴裡,果然入口綿糯,豆香混合着香椿獨有的氣味在脣齒之間縈繞不去。

碗兒拖着腮道:“長的嘛是不錯,只可惜有些二。”

宋昱:“……”

碗兒:“聽說你殺了陳放?這可是除了皇上心頭的大患,難怪他會看上你。對了,我得給你說說,皇上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喜歡甜的東西……”

宋昱:“你真好。”

碗兒:“你倒是實際,給你點消息就說我好了?”

門忽然從外面彭一聲叫人踢開,碗兒惱火伸頭看了看,淡淡揚眉道:“呵~什麼風把朱大人吹來了?”

朱豈之手裡拖着把出了鞘的劍,明晃晃的全是殺氣,他像沒看見碗兒一樣,面無表情看着宋昱:“我奉旨,捉拿宋昱。”

碗兒笑道:“這又是唱的哪一齣?等吃了早飯再去見也不遲。”

朱豈之:“大人是不是弄錯的什麼,皇上的口諭,直接把宋昱投入死牢,可沒說要見他。”

死牢是什麼地方,十個人進去出的來一個,這一個恐怕也是要給折騰的人不叫人鬼不是鬼,遍體鱗傷,落下一身病根子,後半輩子生不如死。

碗兒怔了怔,又轉而看着宋昱,後者鎮定的放下筷子,道:“我要見皇上。”只要見了面,總不會這樣狠心的。

豈之和心思細密的碗兒不同,哪懂得鸞沉那一套彆扭的性子。他打心眼裡早就看宋昱不舒服,跟了鸞沉這麼些年,除了鳳淵,恐怕還沒見過第二個敢這樣在皇上面前囂張拿喬的人。鳳淵前幾年被扳倒,遣送回了封地;這人也總算有了伏法待誅的一天。

豈之難得露出一絲鄙夷:“皇上說了,若是鬧事拒捕就打斷腿送進去。宋大人,可不要叫豈之難辦吶!”

“皇上……原話怎麼說?”宋昱料到鸞沉有氣,話也說得不俺麼理直氣壯,但就這麼關起來,連個委和轉承的餘地都不給,實在憋屈。

豈之冷笑:“皇上一早起來就氣得臉色慘白,發了半天的呆,啞着嗓子讓我把你丟進死牢。”

宋昱聽了這句話,像是當頭一棒,全身篩糠一樣抖起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碗兒一眼就把原委悟的□不離,抓住跌坐在側的宋昱衣襟道:“天吶呆子!你老實告訴姐姐,昨天……究竟出了什麼事?”

宋昱半天還回不過神,委屈道:“你情我願的事,聖意難測……我怎麼知道他怎麼想的?他……他明明還親我脖子了呢……”

碗兒恨不能撲上去撕碎他那張嘴,只能胡亂拉扯這口無遮攔的呆子肩上垂的頭髮:“姑爹爹!碗兒求你了!別亂說了成麼?先和朱大人走一趟罷!皇上那兒,我儘量給你求求情……千萬千萬記住,別在牢裡鬧事逞強,用刑的時候給人塞點手軟,說說好話,不然吃苦的是你自己,嗯?”

臨走了抹下腕上兩個瑪瑙的鐲子在衣襬下推給宋昱。

……

陳放死後,事態變化的比預料之中來的更快。懷瑾公子一夜之間權傾魏國,被任命爲驍騎將軍,官拜一品,與當朝宰相平起平坐,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鸞沉把攻打北魏提上日程,打算找來詹育韜籌備風雨欲來的戰事,順便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免得背上不義之戰的惡名。怎料詹將軍還沒進宮,又快馬加鞭送來邊境急報。

詹育韜一腳踏進宮門,見到皇上已經在等他了,連忙叩拜道:“陛下!”

鸞沉隨手吧急報丟在案上,扶住老將,冷笑道:“朕正愁着怎麼讓你們去製造禍端,好順理成章的把戰火挑起來。北魏那幫呆子倒好,自己放火燒了幽州城幾家農戶的房子來鬧事——新上任的董懷瑾倒是會體恤朕的苦心……”

詹育韜聽了也是圩出一口氣:“懇請陛下儘快草擬戰書,臣這幾日便去做好最後的準備。”

鸞沉點點頭:“估計也就在十日之內開戰。即使我們按兵不動,北魏也定不會閒着了。”

詹育韜:“臣明白。”

鸞沉:“這一仗生死攸關,你可想好怎麼打?”

詹育韜道:“接下戰書,臣會以最快的速度派遣一批老弱病殘作爲先頭部隊,讓北魏首戰告捷。”

鸞沉聞言嘴角擴出一絲笑紋,卻沒張口說話。

詹育韜繼續說道:“懷瑾公子夜郎自大,心高氣傲。遇到這種戰況,必定會擇乘勝追擊這一條路。皇上您看這裡。”

桌上鋪展着一張灰黃色的羊皮卷,圖上密密麻麻勾出小子和線條,詹育韜食指在某處勾勒出一條線,那裡正是隸屬周國疆土,與北魏接壤的幽州。

鸞沉:“幽州?”

詹育韜:“正是。這幽州地形獨特,由兩國交界處向大周疆土內部,成口袋型收攏,我們打算利用這一特點出奇制勝。只要董懷瑾進了這口袋口,這仗也就贏了不止一半。”

鸞沉道:“將軍這戰術想的不僅細膩,還透着陰險的味道……”看來不像是你思考問題的套路。

詹育韜回道:“陛下聖明,這法子自然不是微臣想出來的,是微臣麾下一個少年進言獻策。”

鸞沉淡淡道:“是麼。”

詹育韜停頓片刻,嘆口氣:“那人姓宋,字子期,單名昱。”

鳳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光,但終究是什麼也沒說。詹育韜實在不明白,這宋昱之前還好好的,不知哪裡得罪了皇上,一關就是大半個月,既不受審不殺頭,也沒有絲毫放出來的跡象。

天色灰濛濛的,鸞沉正批閱堆積如山的奏摺,門外踢踢踏踏進來一個人,手裡捧着一盅燕窩粥,言笑晏晏道:“呵呵~~,陛下。”

鸞沉道:“放那兒罷。剛用了晚膳,哪有胃口?”

碗兒把金鑲玉的小碗擱在一邊,有殷勤的湊上來給他磨墨。

鸞沉瞧他一眼:“行了行了,什麼時候變這麼賢良淑德?要不要鎮找個江南第一才子給你當駙馬?有話直說!”

碗兒聽了,放下手裡的墨和硯臺,轉到案几正前面攏了裙襬跪下:“皇上,您知道碗兒要說什麼的,死牢那地方,可是一般人呆的了的?碗兒也是念他對皇上忠心耿耿,真真死在牢裡,也太可惜了些。”

鸞沉頭也不擡道:“真是難爲你了,在朕面前亂晃大半個月,最終是將想說的話說出口了,舒服罷?”

碗兒:“呵呵……奴婢不敢……”

鸞沉:“你還有不敢的麼,在天牢私賄獄卒,連朕都要敬佩你的膽子。”

碗兒不說話,埋頭悔過。

偌大的寢宮只有鸞沉翻閱奏摺發出的嘩嘩聲,碗兒見他翻的聲音雜亂無章,曉得他也沒看進去,就耐着性子跪在那數數玩兒。

但是顯然比起耐心來,碗兒和自己的主子還真不在一個段位上,等她膝頭髮麻,兩眼發青,數兒也記不清數到多少了的時候,鸞沉卻越發悠然自得起來。

碗兒終於沉不住氣,扶着燙金的梨花黒木桌案几邊沿,把腦袋擠到鸞沉跟前,之間一堆奏摺之上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面色沉穩的皇帝大筆一揮,於其上勾出個不規則的大圓,繼而又在上落下幾個凌亂的墨點。

碗兒道:“這是…得了麻風病的太傅大人?”

鸞沉:“故說,這不明擺着是芝麻酥餅嗎?”

碗兒:“……皇上英明!”

鸞沉只管怡然自得的在紙上塗鴉,弄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去看看他罷,只要沒死了就不要再提這事了。大周子民,列國最盛,信手拈來便是又一個宋昱。”

等碗兒走後,鸞沉更加心煩意亂,想起那日宋昱做的“犯上”之事,心裡也不像之前那麼憤恨難平,唯獨剩下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這種心情纔有些苗頭,他就頓時覺得難以自處,也不知惱的是自己還是別人,胡亂批了兩本摺子,便起駕去了自己妃子的寢宮。

鸞沉年紀輕輕,不愛那種權當作秀的勤儉節省,不至於大興土木,但是吃穿用度納妃選秀,到從沒委屈自己,只是後宮佳麗雖多對他而言上了心的一個沒有。真要說得寵的女人,說來可笑,恐怕還沒有誰敢和只做個女官的碗兒叫板。後宮妃嬪反而還要朝奴才手裡塞好處,求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沒料想到剛在賢妃娘娘的暖塌上坐穩,半杯酒水還沒下肚,門邊的侍衛就傳話,說“女御大人求見”。

鸞沉一口水差點沒嗆在喉管裡,順着氣讓賢妃等人去側室迴避,只叫了碗兒一人進來。

碗兒神色幽怨,用一雙鳳眼斜瞥他,懷裡兜了些東西,稍一做福身形不穩,姿態甚是滑稽。

鸞沉道:“你懷裡抱的什麼東西?”

碗兒低頭不語,把那團東西一股腦攤在塌上。

鸞沉皺着眉頭看,盡是些用獄中稻草編出來的昆蟲,小鳥,甚至還有一隻大大的鳳凰,最後他拈起一隻螞蚱的長觸鬚,說道:“倒是有閒情,估計這世上關在死牢裡,還編些飛禽走獸的人,也是有他宋昱一個了罷?”

碗兒依舊板着一張臉:“是,他說編了送給皇上。”

鸞沉把擠的變了形的鳳凰撥開,讓那髒兮兮的東西掉在自己腳邊:“可真醜。”

碗兒沒接下去,只木木的跪在地上。

鸞沉見她欲言又止,微笑:“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碗兒擡起臉,理直氣壯又滿是責怪:“皇上說了宋昱沒死就不要再提。”

鸞沉:“好像說過。”

碗兒道:“這回奴婢可難辦了,現下死牢裡鬧了瘟疫,宋昱正發着燒,也算半個死人了。碗兒愁的很,不曉得是不是應該再等上幾個時辰,直接帶那呆子的屍骨來面見聖上!”

插入書籤

作者有話要說:補完了。

六章明明很純潔(不純的是七章),不知爲毛全是口口,我會改一下發上來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