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國,懷州城,南方軍駐地。?
寧子藺半躺在病榻上,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已經有兩天了,他面色蒼白如紙,雙眸彷彿失去了神采,整個人被抽乾了力氣似地靠着枕頭坐着,任誰都不允許進入他的房間。?
他的副將們急得團團亂轉,一向鎮定自若的大都督突然成了這副模樣,他們也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不知該如何是好。?
寧子藺確實非常想不通,自從他出道以來,大小百餘戰,從未敗得這般窩囊。十萬大軍,面對區區兩個人,沒抓到一個不說,自己還折損一臂,無論如何他都咽不下這口氣。回想整個懷州戰役,他彷彿遇見了剋星似的,先是雪原突擊戰功虧一簣,還差點陰溝裡翻船,然後又是青雲河谷被夏寧姍驚世一箭射成重傷,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自負武功高絕,又精通兵法謀略,若不算上至今仍無消息的洛宇,應是當世無雙。如今在夏寧姍和那個叫維軒的小子身上連連吃虧,這讓他完全無法接受。?
“夏寧姍,維軒。”他喃喃地念着這兩個名字,拳頭狠狠攥緊,“這筆賬,早晚要連本帶利還給你們!”?
“來人!”他猛然喝道。兩名守在門口的衛兵急忙衝了進來。?
“傳令,讓薛子旭過來見我。”?
不多時,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一個高大雄偉的身影應聲而入。這個漢子看上去三十來歲,正當盛年,黝黑的皮膚,刀刻般的國字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兩側太陽穴高高鼓起,應該是個內家高手。?
“大都督,有何吩咐?”薛子旭抱拳道。?
“你可否認得憲國洛北侯夏寧姍?”寧子藺的聲音還有些虛弱。?
“回大都督,卑職認得。”夏寧姍是憲國唯一的女將,名聲在外,不少人都知道她的標誌——半遮面的金屬面具。?
“若我讓你去殺了她,你可有把握?”寧子藺雙目下垂,讓人看不到他的目光。?
“恕卑職直言,夏寧姍乃是大陸數一數二的箭術高手,正面對決,卑職絕非她的對手。”薛子旭倒也老實,沒有吹牛皮。?
“若是暗中突襲刺殺呢?你可有幾成把握?”寧子藺依然不疾不徐地說道。?
“最多是這個。”薛子旭搖了搖頭,伸出兩根手指。?
“廢物!”寧子藺突然大怒,從牀上猛地坐起,厲聲喝道,“你們飛羽衛平時眼高於頂,號稱無敵,需要用到你們的時候,就是這般畏縮避戰!”?
薛子旭臉漲得通紅,顯然被寧子藺的無名火弄的也有些惱,他平復了一下心情,悶悶道:“大都督,卑職斗膽直言,飛羽衛不是刺客組織,大都督若是想暗殺夏寧姍,恐怕要出動全部的翼狇騎士纔有可能辦到。我們飛羽衛應該是作爲奇兵出現在戰場上殺敵,而不是成爲大都督你的家丁!”?
“大膽!”寧子藺隨手抓起一方鎮紙就砸了過去,薛子旭不避不讓,鎮紙狠狠砸在他的小腹上,痛得他彎腰不起。?
“你莫非覺得,本都督受了傷,就像老虎沒了牙,可以讓你趁機逞威風了?”寧子藺扶着牀,臉色因爲激動而有些紅潤。?
“卑職不敢,只是大都督若執意要卑職去送死,卑職必須要上報陛下,請她定奪。”?
“少給我搬出陛下來當藉口,陛下既然把你分派給我,你就是我的兵,跟任何一個南方軍普通士兵沒什麼兩樣!”寧子藺口氣突然一轉,道,“哼,既然你如此害怕夏寧姍,那麼就給你另一個任務,比刺殺夏寧姍要簡單上百倍,你敢不敢接?”?
“大都督但說無妨,只要不是刺殺夏寧姍,不是卑職吹牛,夏花營中任何一人都不是卑職的對手。”薛子旭大聲道。?
“你聽好了,我要你殺的這個人,既不是夏寧姍,也不是夏花營中任何一人,而是憲國御林軍朱雀營的一個標隊長。你休要小看他,此人雖然是個戰場新丁,但以他的能力和潛力,足以稱得上是我軍的一大威脅,你看——”他扒開左肩的衣服,露出一個可怖的傷疤,“看到這個傷疤沒有,這是他給本都督留下的回憶,本都督永遠都不會忘記!怎麼樣,你怕了沒有?”? Wшw▪ тt kǎn▪ ¢ Ο
“回大都督,卑職還是那句話,除了夏寧姍,誰都不怕!請大都督儘快讓畫師將此人面目繪好交給卑職,此事便包在卑職身上,不出五天,卑職若完不成任務,提頭來見!”說完,薛子旭氣沖沖地就告辭出去了。?
“呼——”待他關上房門,寧子藺重新躺回牀上,冷汗順着臉頰直往下趟,自語道:“夏寧姍這一箭,要了老子半條命,果然不愧是大陸第一弓手。飛羽衛的人也不讓老子省心,若不用此激將之法,還真請不動這混賬東西……”?
羽瀾定歷五年二月,隨着三大強國之一的憲國爆發內亂,整個大陸的局勢變得越發不明晰起來。?
這次盧永然的叛亂,得到了南方最大宗教——聚水教的全力支持。這個聚水教由來已久,成立於端朝末年,主要信徒爲沙人和南方山民混合區的百姓,此地常年缺水兼戰亂,民風極其彪悍,爲搶奪最珍貴的水資源,他們可以豁出命去,故名聚水教。?
這個教派雖然信徒都是極端分子,但卻行事低調,從來不和官府對着幹,因此官府也對他們的發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至於起事之時,各地羣起相應,叛亂很快席捲了南方四府中的三府,叛軍人數滾雪球一般擴大到五十萬人,勢不可擋。?
靖平皇帝緊急取消親征,率軍回返,暫時穩定住了京城中人心惶惶的局勢。但在派誰出征平叛的問題上,朝中強硬派和遺老派之間爭論不休,再加上懷州夏寧姍所部遲遲不歸,朝中的人心也開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憲國最強的四神將中,趙子仁戰死,皇甫懷月失蹤,夏寧姍又抗旨不歸,唯一能倚靠的只有戰力相對最弱的冬雪營安明傑部了。安明傑是皇族出身,忠心度可以保證,但他目前正率部據守汜水西岸,與虎視眈眈的辛國軍隊隔河對峙,若是撤走冬雪營,誰也無法預料,辛國會不會趁火打劫。牽一髮而動全身,羽國也極有可能大舉南下,這樣一來便不僅僅是叛亂的問題了,整個憲國都會有覆亡的危險。?
從國強民富,數十萬大軍誓師北伐,到內憂外患,戰亂四起,國將不國,僅僅數月工夫,靖平皇帝便體驗了從天上跌落到地下的刺激。不過對於此刻的他來說,現在絕對不是捶足頓胸的時候,當下最要緊的,便是找一員得力大將,領兵平叛。?
叛軍雖有五十萬之衆,但在他看來,大多數都是烏合之衆,即便叛軍的精銳主力,其前身也不過是兩個地方守備軍團,在憲國戰鬥序列中屬於二流部隊。靖平相信,若得一員虎將,只需精兵兩萬,足以掃平整個南方。這次的危機若是利用得當,恐怕反而因禍得福也說不定——趁着平叛之機,將錯綜複雜的南方各地地方武裝勢力清掃一空,完成由中央集權的統一整合,讓南方變成名副其實的大後方,這可是他一直以來想做卻沒找到機會去做的事情。?
所以這些日子,他冷眼旁觀,放任兩派官員在朝堂之上吵成了一鍋粥,暗中卻早已着手佈置,調動軍隊和糧草,制定作戰計劃,最後的決定才浮上水面。?
遠地王次子,原徵北特使安明仲,被委以重任,授平南侯,從原南方四府鎮軍六個軍團以及京畿守備部隊中挑選五萬精騎,混編爲一個主力營,命名爲虎豹營,即刻準備南征平叛。?
對朝中還在挖空心思打擊對手,想要在軍方勢力插上一腳的衆臣來說,靖平此舉無異於釜底抽薪,當頭棒喝。明仲雖然擔任過徵北特使,但表現並不足以服衆,這次雖然四神將無法出馬,但比明仲資歷深,能力強的將領在憲軍中比比皆是,何以靖平唯獨選中了安明仲,朝臣們都想不明白。?
其實明仲本心也並不願意在此時披掛上陣,他已經得知了明雁被羽國俘虜,送到寧陽當了人質。憂心於妹妹的安危,若非重任在肩,他一定會親往寧陽救人。?
無奈靖平不知是過於不信任其他將領,還是賞識明仲的本事,反正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他領軍出征。明仲知道,這背後一定也有雷影暗中操縱的一份功勞,他是一心想讓明仲在這次戰爭中好好歷練,好好表現。雷影的算盤打的精明,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妹妹的安危尚且不明,維軒又隨夏寧姍出征在外,遲遲不歸,他的心裡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亂了方寸的明仲卻忽略了一點,那便是對夏寧姍的抗旨不歸,靖平皇帝除了繼續下旨催促,卻沒有別的動作。對於靖平這個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鐵腕皇帝來說,夏寧姍此舉幾乎等同於向他宣戰,即便她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將領,他也絕不會輕饒了夏寧姍。?
可靖平偏偏就是對此視而不見,彷彿不管怎樣夏寧姍都不會背叛他似的,穩坐釣魚臺。這意味着什麼?這其中跟靖平堅持要他出徵之間有什麼聯繫?明仲不知道,也沒工夫去想,士兵的抽調和重新整編,糧草的運輸,各種繁雜的軍務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只怕若是他真的知道靖平的想法,或許會跳起來罵娘了。?
無論如何,這個寒冷的冬天總算是要過去了,還沒到早春三月,平揚城內的積雪已經融化殆盡,新的一年真正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