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可以詳細說一說……什麼是羣星計劃麼？”
枯籠雪山上，一老一少，席地而坐。
雪夜很冷。
但顧老爺子手上的【燈籠】，將飛揚的寒屑，都激盪出數米之外，兩人坐在一片乾淨的雪地之上，四周只剩下嗚咽微弱的微風。
“你……真的想知道？”
顧騎麟放下燈籠，眼神有些恍惚。
……
……
關於景山言這個名字。
如今雪禁城中，已經沒多少人還記得了。
顧老爺子的神情有些自嘲。
顧慎望着顧老爺子。
顧騎麟伸出手，指了指天空，淡淡地咻了一聲，說道：“等我趕到現場，營養艙裡那些人的精神，全部都被放逐了……他們成爲了真正的‘羣星’，聯邦政府的拷問計劃也隨之泡湯。”
即便他和顧老爺子關係十分親近，也不能暴露自己古文會成員的身份。
顧騎麟微微停頓，問道：“你應該知道，我們六百年前，也是流浪者的……對吧？”
“可還沒等東洲議會進行轉移，收容，拷問，確認出真正的‘古文會嫌犯’……這些人，全部都死了。”
賙濟人，顧騎麟，景山言，這三人成爲了三所的“最高領袖”。
這些人的代表。
“地下城的提案，以前也有人提出過，只不過被否決了。”
綠洲。
顧騎麟淡淡地說道：“我們都覺得這傢伙是個天才，這個計劃很有建設性。”
顧騎麟笑了笑，道：“面對危機，我們這個族羣，誕生了無數個‘念頭’，而景山言提出的羣星計劃……與前面那些，都不同。”
“他要做的事情……是地下城的簡化版，也是昇華版，正是因此，聯邦政府纔會給他撥款。”
顧騎麟則是堅守長野，支撐着顧家舊派的最後一口氣，看上去他仍然身居高位，但實際上四面楚歌，步步艱難，如履薄冰。
在南洲更南，就是源質混亂之海，那裡的環境十分不適合“出行”，幾乎沒有什麼航行工具，可以在那片大海之上穩定地行駛。
“是的……景山言不主張對抗，他認爲【舊世界】的風暴根本不是我們能抵抗的，他也不主張逃跑，因爲南洲海域的天氣過於惡劣，我們一旦出航，就將全部折損。”
他們二位，雖然在大勢洪流的沖刷之下，過得不太如意，但至少還仍保留着三所最高領袖的身份。
他忽然望向顧慎問道。
他的境況與二十年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挖個洞，躲起來？
在涉關人類命運的重大抉擇面前，這個決策，聽上去實在有些好笑。
“這一切，本該非常順利。”
“至今爲止，我們都懷疑他這次行動的動機……以及他的真實身份。”
太荒謬了。
“一直以來，人類都在爲‘文明火種’該如何保留，做着不同的努力。”
順着這個思路，顧慎皺眉道：“所以，我們已經退無可退？”
“是啊，那個時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深海】……就是綠洲！”
顧騎麟笑着搖頭，“想在兩千米的地下，開闢出容納文明的‘地下城’，實在太難，這個項目的難度，和北洲巨壁完全不是一個級別，地下城需要數之不盡的‘強邏輯材料’，而且完全沒有抗風險能力。拋開這些因素，地底沒有陽光，也沒有資源，一旦風暴抵達，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緩緩點頭。
顧老爺子道：“那一年，【深海】發出了針對古文會成員的最高通緝，賙濟人率領着裁決所逮捕了近百人的古文會嫌犯……景山言的監獄所，負責進行扣押。”
“人類的精神，會化爲羣星，升上穹霄。”
所有嫌犯，都死了？！
“都不同？”
二十年後。
顧老爺子聲音複雜，道：“五大洲，分別獨立自治。我不知道其他洲是怎麼考慮這個提案的，但總之，東洲高層否定了地下城的提案。”
“由於嚴重失職，景山言的最高權限被駁回。”
老爺子低聲笑了笑，用三分戲謔的語氣說道：“所以，景山言認爲，我們可以挖一個洞……躲起來。”
但景山言則不同。
“嗯。”顧慎點頭。
“算一算，好像就在你出生那年。”
在裁決所的激烈內鬥之下，賙濟人的性格，讓他選擇遠走長野，避免矛盾激化，在東洲四處執行任務的同時，悉心栽培門下弟子，遠離紛爭，也遠離大裁決官應該掌有的“權力”。
他重新說回正題。
這麼多年過去了，【舊世界】的地圖，都只是探索了一角。
荒謬。
“肉身的枷鎖，困在地底。”
“還有一些人，想要加固巨壁。更有甚者，想要擊碎【舊世界】的風暴。”
“根據北洲調查軍團目前的考察，源質風暴席捲的那些‘重災區’，停留在地底一千米左右的位置。而這些年來發現的‘遺蹟’，也側面印證了這個說法，那些遺蹟之所以被摧毀，是因爲還不夠深。如果這個考察結果可靠，那麼地底一千米，就是在面臨源質風暴之時，一個相對較爲安全的深度。”
這一句話，出自二十年前。
而二十年之後，三人境況各自不同。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景山言的提案，並非是隨口一說。
“羣星……在地底。”
其實大多數超凡者，都已經對“綠洲”不抱希望了，可在洪流來襲之下，如果真要心存幻象，沒什麼比“綠洲”更加誘人。
“是的……這就是景山言提案中，最重要的一環。”
聽到這，顧慎腦海裡只有這兩個字。
“擁有【深海】最高權限的景山言，並沒有把那些人直接關押，而是把他們帶到了羣星計劃的試驗地，將他們關進了‘營養艙’，並且下令讓【深海】進行精神海模擬實驗。”
顧騎麟眼神有些恍惚，他回想着當年的畫面，低聲笑道：“那時候，我們都在困惑，把超凡者關入營養艙，沉到地底兩千米之後，又該怎麼辦。景山言告訴我們，營養艙中的超凡者，肉身會得到營養液的補給，只要保證他們的肉身不會腐朽，那麼計劃，就算是成功了。”
顧騎麟的聲音很輕。
六百年前。
但在二十年前。
顧慎心底輕微地咯噔了一聲。
顧慎在一旁很認真地聽。
顧騎麟道：“景山言不要修築地下城，他只需要，在地底足夠安全的深度，安置投放營養艙。這些營養艙佔地面積小，而且無需活動，用來保護的強邏輯材料，消耗也非常小。”
顧騎麟緩緩說道：“爲了保險起見，可以繼續向下‘深鑿’，景山言提出在地底兩千米，修築人類新的家園。”
許多超凡者，來自五湖四海，在得知了“世界真相”之後，會選擇奔赴北洲……調查軍團會接納一切探索者，他們披掛源甲，去往【舊世界】，每一次出征，都懷揣着希望。
“逃入地底，就意味着……人類文明需要渡過無比漫長的‘冬眠’期，在脆弱的地下城裡，很難做到。”
秩序崩塌的風暴追趕之下，人類逃到了五洲，而如果再來一次……
“直到後來，計劃開始施展，我才覺得不對……”
“因爲他們的精神，會通過【深海】進行上傳。”
這三人，分別執掌“裁決所”，“指揮所”，“監獄所”。
顧騎麟平靜道：“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已經退無可退。”
“有些人，想找到‘綠洲’，找到一個永恆安詳的極樂園。”
“真正的‘綠洲’，從來就不在現實世界，而是在虛擬世界。”
目前爲止……古文會在各洲聯邦的認知之中，依舊是需要剿滅的罪孽組織。
人類只能繼續南下。
就是北洲的調查軍團。
“這也是爲什麼……這個計劃，叫做‘羣星’。”
“每一個營養艙都需要配置足量營養液，來滿足一個人‘冬眠’的需求，隨着東洲技術的進步……一個人‘冬眠’的年限，會越來越長。這個提案剛剛提出的時候，營養艙大概能提供的冬眠時間是二十年。”
後者眼神之中，帶着笑意，彷彿在迴應顧慎的震撼。
在地表上，人類可以用強邏輯材料，對其巨壁，來對抗風暴。
“也有些人，想着南下出逃，繼續前人的計劃。”
顧慎神情異常精彩。
“景山言提出的‘羣星計劃’，遠沒有那麼宏大。”
“雖然這句話很難聽，但這是實話。”
在顧長志成就鬥戰神位，長野躋身五洲之巔的那段歲月裡，這個名字……曾是長野羣山之巔的一顆璀璨星辰，彼時三所剛剛成立。
“二十多年前，聯邦政府發起了針對古文會的大型剿殺，這個事情，你知道麼？”
“羣星計劃的提案通過之後，東洲議會賦予了景山言很大的權力。”
“如果若干年後，源質風暴摧毀巨壁，摧毀人類在五洲建造的家園……那麼這個計劃，可以保全一部分人類文明的火種，縱然地面上支離破碎，坍塌不復存在，但深埋地底的精神火光永遠存在。”
“這，就是羣星計劃的全部故事。”
可在地底……這怎麼開工？
“地底兩千米，怎麼修築家園？”顧慎不解道：“難道要開闢地下城？”
顧慎有些震驚：“冬眠？”
“由於這個計劃，需要【深海】配合，所以最高席也破例爲景山言，讓出了最高的權限——”
“這是景山言自己的說法，這場實驗結果自然是無比失敗。”
顧慎愣了兩秒。
但在二十年後，依舊深深震撼了顧慎。
顧騎麟站起身子，道：“從那天之後，景山言就被關入了【雪籠】，二十年來，他拒絕回答關於此次事件的任何問題，沒有人能夠使他開口。”
“沒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