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鳴村,是張一凡在南河省視察的最後一個站點。
這個村莊的地勢比較高,路偏遠。
大家一早出發的時候,霜降來臨,四野一片白色,就象誰在夜裡撒上了一層鹽。
冬天的太陽總是很懶散,讓這山崗上,寒風肆虐。
百鳴村是一個獨立的小山村,雖然現在村村通了公路,但也要翻過那道山樑,才能看到整個村莊的樣貌。百鳴村的特點上,村民疏散,零零星星的分佈在村子的各個角落。
這裡的房子大都依山而建,山與山之間是農田,一條排水的小溝,彎彎曲曲。冬天的季節,小溝裡早已乾涸。透過車窗,有時還能看到一二個放牛的老人,他們吸着旱菸,看起來很悠閒的模樣。
只是這裡的風太大,讓他們不得不縮起脖子,哆嗦着躲在田埂邊上。
鎮裡的幾個領導,早早趕了過來,陪着村幹部在路口迎接。還好,他們只是把手籠在衣袖裡,沒有打標語和橫幅。
很多人都知道張一凡不喜歡張揚,因此,他們也不敢造次。
再說,張一凡每次視察工作,總是隨機性的抽查,這樣就避免了下面的人弄虛作假。
象百鳴村的視察,就是張一凡昨天才下達的指示。
十幾個人在村口看到車子來了,馬上丟了手裡的煙,一腳踩熄了。
張一凡習慣在村口下車,然後大家徒步而行。象這種天氣,如果只坐在空調車裡,那也不冷,一旦出來之後,兩種環境的巨大差距,讓一些愛美的人士不由打起了寒顫。
隊伍中有兩名女記者,她們本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着隊伍經歷了幾天之後,已經學乖了,一個個穿得嚴嚴實實,哪怕是有人想強J她們,還真得費一些手腳。
張一凡下了車,跟站在路邊的同志們握了握手,“辛苦了,這麼早讓你們趕過來。”
鄉鎮幹部和村委會的同志們臉上大放異彩,嘴裡卻道:“不辛苦,不辛苦了。”
不辛苦纔怪,平時哪有這麼早起來,站在這路邊傻等。
村長支書帶路,大家朝村裡走。
百鳴村與張一凡前幾天視察的地方不同,這裡的山崗上還是有些鬱鬱蔥蔥的樹木,村長說,“我們村裡一直保持着全市最大的綠化面積,山裡的樹很多年都沒有砍過。
張一凡看了,的確如此,這些肯定不是做假弄上去的,就象公路邊上的松樹,都有直徑一二十釐米粗細。一路走來,張一凡看到那些農家,一戶戶,單獨建立在山腳下,屋前屋後都是樹。看起來就象園林式的別墅,只是這裡透着濃重的鄉土氣息。
遠遠望見,那頭有一座石山,巍然屹立,氣勢斐然。
村幹部介紹道:“以前村裡沒有路,託政府的福撥款下來,村裡這幾年才通了公路。因此在村口路邊有一塊石碑,石碑上寫着村裡人捐款修路的名字和金額。
因爲村裡的住戶鬆散,並不集中,光是上面撥下來的款項不夠用,類似這種情況,張一凡見過不少。倒是有一些村幹部藉機斂財,後來都被處置了,跟他們秋後算帳。
這幾天農村視察工作,張一凡看得最多,聽得最多的依然是留守兒童和婦女問題。村裡對此事也是一愁莫展,百鳴村也不例外,由於他們與外面相比,更爲偏僻,很多人都外出打工,有的多年未歸,有的乾脆就搬到了小鎮上,或市裡租房。再有錢一點的,到市裡買房居住,成了市民。
村裡原本有三百多戶人家,現在真正家裡有人的,只有不到二百戶。
村長開玩笑說,“現在村裡勞動力奇缺,都是老幼殘兵。有時想搞基礎建設,還得去外邊請人。去年村委會建了一個老年人活動室,就在村子的中央。”
張一凡隨着他們一起來到老年人活動室,有十幾個老人在這裡打牌,有打麻將的,也有打骨牌的。村長說老年人最喜歡的還是骨排,麻將這東西太費腦筋。他們平時打牌都不帶彩的,只是玩玩,消磨一下時間。
張一凡問過幾個老頭子,他們也都這麼說。這讓張一凡懷疑他們是託,現在的人哪有不打錢的,多少總得帶點彩,否則就沒有人玩了。
不過這個謊言不傷大雅,他也不必要如此較真。
張一凡只說,讓他們天氣寒冷,注意身體。他們說這裡有火,村委會很關心老年人。
百鳴村裡,果然只有老人,孩子,連年輕婦女都很少。
村長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願意回來,讀完書的直接在城裡找工作,那些沒上學的,早就去沿海一帶打工了。再說,年輕人留在農村裡,他們一不會農活,二不會搞經濟建設,村裡沒有網絡,他們根本就不會長時間停留,哪怕是偶爾回來一趟,溜一圈就去城裡上網,住賓館去了。
山邊上,有一戶人家。
房子只蓋了一半,看起來特別怪,而且他們家的房子,被前前後後的樹木遮掩,不怎麼注意還看不出來。張一凡說去那邊看看,被他看過的老人家,基本上都有慰問金,這錢是市民政局出的。
一行人隨着村幹部前行,村長道:“這戶人家只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他們家只有一個兒子,一直在外面搞裝修。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孫女在外省讀大學,一個學期回來一次。而他們家的男孩子跟父母在城裡學手藝,也很少回家。這兩間房子還是前年爲老頭子蓋的。”
大家來到這房子前面,發現房門緊閉,村長喊了幾句,沒有人應。張一凡站在外面,打量着這地方。不知是冬天的原因,還是地方不對,總感覺到陰氣沉沉。
有人朝窗口望了幾眼,說沒有人在,是不是出去了?
也有人說,不可能啊,這麼冷的天,他去哪?
再說,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能上哪去?兒子一家人都在外面打工,再喊喊看。
有人圍着房子轉了一圈,說真沒有人。
隨行的省長便道:“張書記,那我們走吧!”
正轉身,有人大叫了起來,“啊——死人——”
這一聲喊,把所有人都驚動了。
叫喊的是一名婦女,這婦女跌坐在地上,戰戰兢兢指着旁邊不遠的茅房。
有人立刻跑過去,只見茅房的地上躺着一具屍體。
村幹部立刻認出來,正是這戶人家的老頭子。
老頭子倦在那裡,連褲子都沒有來得及穿上,不知什麼原因突然栽倒,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村幹部叫了幾個人將老人家的屍體擡出來,據有經驗的人說,至少死去四五天了。
因爲冬天,屍體保存得比較好,茅房又是通風的位置。不過老人家死去的時候,臉上那種痛苦,似乎是得了什麼病。
看到這種情況,省長對張一凡道:“首長,我們先回去吧!”
張一凡朝村幹部招了招手,“一定要把老人家的後事處理好。”
村幹部立刻點頭,“請首長放心,我們會馬上通知他的家人,村裡也會組織一下,完善後事的。”
百鳴村裡發生了這樣的事,記者們請示首長,這樣的事情可不可以報道。張一凡點點頭,該怎麼寫就怎麼寫,不需要遮遮掩掩,這就是現實,引人深思的現實。
我們應該在這種現實面前,努力做點什麼,不是嗎?
又一次深深地觸動了張一凡,他覺得身上的擔子更重了,既然自己身在這個位置上,就一定要把農村經濟搞上來,解決農村面臨的各種問題。
當他離開百鳴村,結束這次視察工作的時候,直到飛機上,他腦海裡全是這段時間看到的一幕一幕,孤苦伶仃的老人,無人看管的孩子,望穿秋水的婦女……
一切,一切,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