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六七歲,臉上黑乎乎的,手上也有些黑。冬天了,衣服穿得不是太多,凍得他嘴脣發紫。
張一凡蹲下來,握着他的小手。
手很涼。
“你多大了?”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四——歲!”
旁邊的姐姐喊了,“過了年就七歲啦,還四歲。他就知道四歲,每年都是四歲。”
說話的是二姐,大姐道:“我媽媽是弟弟四歲的時候出去的,他一直只知道自己是四歲。”
六七歲的孩子,應該上學了。張一凡問道:“你們上學了嗎?”
兩大點的孩子點點頭,“上了,我上五年級,妹妹上三年級,弟弟還沒上學。”
看他們的年紀,應該比一般的孩子上學晚些。六七歲的孩子,應該上一年級了,可她們說弟弟連幼兒園都沒有進。再問她們平時兩人上學時,弟弟怎麼安排的?
大點的孩子道,“一般情況下,我們把他帶到學校去玩。有時也把他放在家裡,跟其他小孩一起玩。中午我們會回家吃飯,到村口一喊,他就回來了。”
聽了這話,很多人都默然了。村支書在旁邊道:“這三孩子特乖,又不惹事。他們家爹早年就出去打工了,女的是前兩年去的,聽說是在廣省,兩夫妻一起進的廠,一個月能拿四五千,只有過年的時候纔回來。去年年底廠里加班,春節期間有加班費,好象是平時的一點五倍,他們也就沒有回來。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打在他們嬸嬸家裡。這三孩子一直是自己照顧自己,洗衣做飯,上學讀書,不要人幫忙,她們家嬸就住村口,偶爾也過來看看。”
張一凡打量着他們家的房子,一棟二層的樓房,外面沒有搞粉刷,還是紅磚砌的牆。屋裡刷過了,是石灰牆。牆壁上,有些小小的裂縫,橫七豎八的。
屋子裡沒什麼傢俱,一桌一櫃,幾條舊凳子。
小女孩很機靈,“我爸爸媽媽說,等他們賺到錢了,就回來買傢俱,把房子再裝修一遍。”
電視機是十七寸,樣子很舊。
屋子裡有煤火,臥室裡的棉被有兩牀,姐弟三人擠一牀,被子很髒,有股氣味。
其他的房間裡,堆着一些亂七八糟的農具,牆壁的角落裡,能看到橫行霸道的蜘蛛網。
家裡的電燈不是很亮,二十五瓦的普通白熾燈,這種亮度已經很弱了。
飯菜都是自己做,聽那個大點的孩子說,“妹妹幫她做飯的,有時弟弟也幫自己燒火添柴,因爲夏天的時候家裡不生火,就在外面燒柴火。有一次弟弟不小心,把塑料紙放在火裡燒,還拿出來玩,結果塑料紙燒出來的油滴到手上,燙了好幾個包。到現在他手上還有疤痕,她們也沒敢告訴爸媽。”
張一凡摸着這孩子的頭,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這就是我國目前的農村狀況,經濟雖然慢慢搞活了,但都是外出務工賺錢,背井離鄉,拋兒棄女。打工者們爲了春節加班能多賺幾個錢,連回家都顧不上了,這是爲什麼?還不是爲了改善生活。
“叔叔,聽說你是京城來的大官,能不能讓我爸爸媽媽早點回來過年,我們想爸爸媽媽了!”
聽到幾個小孩子的呼聲,張一凡有些感觸,“會的,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幾個孩子懂事似的點點頭,眼睛撲愣撲愣地望着張一凡。
張一凡道:“爸爸媽媽不在,你們要好好上學,知道嗎?”
兩個小女孩道:“我們知道,爸爸媽媽說,只有我們好好上學,長大以後才能賺更多的錢,有了錢,爸爸媽媽就不要去遠方了,我們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弟弟也不會在夢裡哭着喊爸爸媽媽了。”
說到這裡,仨孩子都哭了,旁邊有人忍不住抹眼淚。
孩子的心聲,是最真摯的。
可生活的現狀,讓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力。
要生活,就必須有付出。
這種付出,卻是讓孩子們過早成熟,過早失去童時的快樂時光。沒有父母在身邊的日子,他們必須承擔起家庭的責任,洗衣,做飯,幹家務,還得寫作業,照顧弟弟。
這些都是城裡孩子不能做過的,也是他們永遠都無法理解和想象的日子。象他們這樣的年齡,應該是躺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可社會現狀,讓他們過早成熟,懂事,承擔更多。
所有的人都悶不作聲,有幾位女記者同志哭了,也有人悄悄的塞給他們幾百塊錢。張一凡知道,塞錢容易,解決問題的根本難了。
如果塞幾百塊錢可以解決一切,他早就這麼做了,但這也是人家同志們的心意。
村長悄悄地撥通了孩子父母的電話,那邊傳來車間裡隆隆的聲音。聽村長說,中央首長到他們家裡來看孩子,他們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張一凡接過電話,說我就是國務部張一凡,我正在你們家裡。你們家的孩子都很乖,很好,很聽話。你們做父母的教育得不錯。希望你們能早日回來過年,跟他們團聚。孩子們想你們了!
那邊立刻傳來激動的哭泣,然後就聽到孩子們在電話裡喊,“爸爸,媽媽,你們早點回來過年吧,我們想念你們!”
小男孩抓起電話,一個勁地喊,“媽媽,媽媽!嗷!”
小男孩哭了,怎麼也不願放手。兩個女孩子也哭了,一邊勸弟弟,一邊哭,還要哄着弟弟,“爸爸媽媽很快就回來了,乖。不哭,我們不哭!爸爸媽媽回來就有錢給我們買好吃的東西,買新衣服,買玩具。”
小男孩脾氣很犟,“我不要玩具,不要新衣服,不要好吃的東西,我只要爸爸媽媽——嗷嗷!”
旁邊的人忙着勸孩子,外面也來了很多村民,看到這場面,大家心裡都很沉重。
張一凡安慰着孩子,“別哭了,乖!叔叔幫你把爸爸媽媽找回來!”
小男孩這才放手,瞪着淚眼望着張一凡,“我們拉鉤鉤!”
看到他那天真無邪的模樣,很多人又哭着笑了起來。
從這戶人家走出來,張一凡轉身對村委會的幹部道:“農村工作,上面只抓大頭,具體的工作還得落在你們這些村幹部身上。留守兒童和婦女問題,你們要全力以赴,多關心,關照他們。”
村幹部忙着點頭,一個勁地表態。
張一凡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怪誰誰誰,那是社會原因,社會現象,也是我國目前獨有的經濟結構造成的。象這樣的留守兒童,在我國至少有八千多萬。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就是大力發展農村經濟,造福農村。
說一千道一萬,他們這些青壯年人背井離鄉,還不是爲了錢嘛。
張一凡在村裡又看到了一些老人,還有一些婦女,這些婦女都很年輕,基本上拉扯着幾個孩子,因爲孩子還小,她們沒法隨丈夫遠行。一旦孩子大一點,到了上學的年紀,她們又會隨着丈夫飄泊遠方。或許一年,或許二年,或許四五年……。
直到她們賺到了認爲自己夠生活的錢,她們纔會象過冬的候鳥,從遙遠的地方飛回來。大多數人爲了這個問題,每縫春節匆匆一聚,又繼續奔赴下一個站點。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驀然回首,已是滿頭白髮。
張一凡離開村莊的時候,村民遠遠送行,看着這些年老或年幼的村民,張一凡帶着一份無比的沉重,揮了揮手,“孩子們,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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