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庸之最後一針見血地指出:“林亦雄的性格實在不適合擔任一個地方的主官,像他這樣的遲疑不決,搖擺不定,看似圓滑,實則自誤,將來無論最後是什麼結局,他都爲此付出代價。”
席菲菲和溫純都沒有說話,定定地望着祝庸之。
祝庸之卻端起杯子喝茶,喝完了,才慢悠悠地問席菲菲:“菲菲,你是紀委書記,誡勉談話是不是就算蓋棺定論了?”
席菲菲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不就結了嗎?”祝庸之搖頭晃腦地說:“打黑,不是打掉了‘書香門第’團伙嗎?反腐,不是查處了宋飛龍等人嗎?這些成績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中央不會視而不見,在取得成績的前提下予以誡勉,那也應該是一種善意的提醒,所謂調離的傳言,或許就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刻意編造出來的。”
姜,果然還是越老越辣。
經過祝庸之的這一番分析指點,席菲菲和溫純都豁然開朗了。
祝庸之一時興起,拉着溫純說:“來,來,來,不談了,不談了,下棋,下棋。”說着,也不管席菲菲在場,更不管溫純願意不願意,拿過棋盤來,自顧自地抱了黑子,先佔了一個星位。
溫純與席菲菲相視一笑,只得拿過白棋來,應對了一個小目。
序盤佈局階段,雙方落子如飛,棋局很快就轉入了中盤階段。
祝庸之看似下得很投入,但是,他邊下棋還在邊唸叨:“任何一個領導人做任何事,都希望這件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儘量在事前將所有的可能全都考慮進去。然而,這畢竟都只是一種良好願望,尤其在官場上,你所能考慮的,僅僅只是你那能夠怎麼做,卻無法去考慮別人會怎麼應對。”
溫純聽得出來,老頭子又在借棋說政事,便用心在琢磨祝庸之說出來的話,下棋的時候就稍稍有些隨意。
沒想到,祝庸之瞅着一個空子,將溫純的兩塊白棋強行切斷了。
這一斷,非常出乎溫純的意料。
雖然斷開了,並不表示老頭子就一定能殺得了這兩塊白棋中的任何一塊,但,這卻是兇險無比的一招。
所謂棋從斷處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對於圍棋並不是特別精通的席菲菲也吃驚地“呀”了一聲。
如果一招應對不慎,很有可能滿盤皆輸。
溫純一下子陷入了長考。
祝庸之斜了溫純一眼,慢條斯理地說:“誰下棋也不可能每一步都百分之百的合理,即使在別人應對之前你認爲是合理的,但是,也很有可能是一步臭棋。下一步臭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下完臭棋而別人應對之後,你束手無策。”
說完,祝庸之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席菲菲和溫純。
在溫純聽來,已經分不清祝庸之是在說棋,還是在說當前的局勢。
溫純思考良久,不得不發出了感嘆:“老頭子,你這一步棋實在太凌厲了。”
“是嗎?”聽了溫純的誇獎,祝庸之多少有些得意:“那你是不是打算認輸了?”
溫純笑了:“呵呵,老頭子,你也太性急了吧,這纔剛下到中盤,離分出勝負還早着呢?以當前的局勢,無非是我被動一點,你並沒有勝券在握啊。”
祝庸之也笑了,不去看溫純,卻去看席菲菲。“菲菲,你看這小子會有解困的良策嗎?要不,你給他支支招,如何?”
席菲菲看了看棋盤,含笑試探着問溫純:“要不,先退讓一步如何?”
溫純擡眼看了看席菲菲,說:“退?我要是退了,這老頭子肯善罷甘休嗎?”
“哈哈,說得好!”祝庸之大笑起來:“兩軍對壘,退是最危險的。打仗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將軍都寧願進攻也不願撤退,根本原因在於進攻的時候,面朝着敵人,對面的敵人有任何風吹草動,你都可能事前預判並且做出應對。撤退則不同,撤退時你背對着敵人,對於背後射來的冷槍,你防無可防,只能被動挨打。”
溫純猛然醒悟,祝庸之在借棋向自己傳達一個重要的信息:南延平不會選擇後退!
南延平如果選擇退,背後一定會伸出數支冷槍,哪一支會擊中他,擊中的是他的什麼部位以及傷勢將會如何,無法預料。
當然,在這個關鍵時刻,溫純也絕對不希望南延平選擇後退。
如果南延平決定退,他個人的仕途,可能由此終結,但官場卻仍然會給他留下一席之地。溫純則不同,自己無路可退,或者說,退的結果將是自己命運的災難,在政治上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然而,若要前進,該怎麼進?溫純的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他甚至覺得,前進其實也是死路一條。前進而死,只不過死得壯烈一點而已。
不過祝庸之的一番話,堅定了溫純的信心,南延平就算是要退,也不能是潰退,一定要擺出決死一戰的姿態,然後在對手悄然不覺的情況下,順勢並且悄然退下來。
想到這,溫純大聲地說:“老頭子,如果我放手一搏,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呢。”
“好!”祝庸之擊掌稱快:“溫純,我且看你如何放手一搏了。”
溫純想好了,毫不遲疑,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起一顆白子,“啪”地下在了棋盤上。
祝庸之愣了一下,繼而再次放聲大笑:“哈哈,你小子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果然與衆不同啊。”
原本席菲菲和祝庸之都以爲溫純會將棋下在剛纔被斷開的兩塊棋中的一塊,沒想到,溫純置剛纔的斷點於不顧,在黑棋已經形成厚勢的地盤上挑起了一個劫爭。
由於這個劫爭的分量極重,祝庸之並不能放手去攻擊斷開的兩塊白棋,棋盤上的白棋和黑棋糾纏在一起,局勢頓時呈劍拔弩張之勢,雙方爭鬥進入白熱化狀態,黑棋白棋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激烈的戰鬥從劫爭處逐漸蔓延到了全盤。
現在的局勢是,無論誰一着不慎,都將導致滿盤皆輸。
最終還是祝庸之露出了破綻,被溫純屠殺了一條大龍,一敗塗地。
輸了棋的祝庸之沒有像過去那樣沮喪甚至放賴,反而大呼痛快:“溫純,退無可退就只有絕地反擊,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贏了棋的溫純卻高興不起來,現在打黑反腐工作已經處於功敗垂成的邊緣,可是又該如何絕地反擊呢?
棋盤上的劫爭,看得見摸的着,夾起棋子就可以下到位。
可是,現實中的劫爭又在哪裡呢?哪一枚棋子可以製造這個劫爭呢?
溫純還在鬱鬱寡歡,祝庸之卻拿起了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笑呵呵地說:“茶也喝了,棋也下了,我老頭子的使命到此結束了。告辭!”
席菲菲幫祝庸之穿上外套,笑問道:“誰這麼大膽,還敢支使你這老頭子呀?”
“你說呢?”祝庸之穿好外套,轉過身來反問道:“在臨江,有如此大膽之人還能有誰呢?”
席菲菲臉色緋紅,抿着嘴不說話了。
溫純把席菲菲送回了她的住處,看看手錶,才八點多一點。
正準備開車返回特警支隊,瞭解一下審訊魏鳴國的結果,這時,手機提示有短信進來,拿出來一看,是明月。
她問,小純子,又在哪忙呢?
他回道,明公主,剛忙完,你在哪?
她說,我在江邊的維舟坊,你趕緊過來。
他想了想,說,明公主,我還有事,改天行嗎?
她說,不行,你必須馬上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溫純無奈地笑笑,驅車到了江邊,遠遠地找了個地方把警車停好。
走進維舟坊,只見明月兩隻手支在窗沿上,出神地望着江邊來往的船隻,顯得心事重重。
四月底的臨江,乍暖還寒。
江風吹起了明月的長髮,輕輕地飄動。
溫純走過去,她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他雙手伸出,從背後抱住了她,問,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她驀然驚醒,先是全身震了一下,而後恢復了平靜,任由他抱着,慢慢轉過頭來,定定地望着他。
夜色中,他分明看到她的眼中有着罕見的憂鬱。
他輕輕地貼着她的臉,在淺淺接觸的一剎那,感覺冰涼冰涼的。
他說,你的臉怎麼這麼涼?你冷嗎?
她含羞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將頭低下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輕輕地說,有一點。
溫純說,怎麼啦?我要不來,你就站在這裡吹一夜的江風,凍病了怎麼辦?
明月一笑,說,小純子,你這說話的口氣,怎麼感覺像是我的阿瑪?
他說,我如果是你阿瑪,一定揍你一頓,你這麼任性,不聽話,我纔不喜歡呢。
她驚訝地說,哎呀,越說越像了,簡直和我阿瑪說得一模一樣。
溫純鬆開了摟抱着明月的手,將她的身子轉過來,捧着她的臉,柔聲問:“怎麼了,想你京城的額娘和阿瑪了?”
明月點點頭,眼睛裡閃着亮光。
溫純安慰說:“好了,等忙完這一陣,我一定陪你去見你的額娘和阿瑪。”
明月白了他一眼,說:“你總是忙呀忙的,什麼時候才能忙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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