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菲菲搖搖頭說:“溫純,你只看到了其中的一面,而忽略了政治鬥爭的另一面。實際上,這是一次東南官場的新一輪站隊,站對了隊伍,往後肯定可以獲得相當的回報,至少政治前途會順一些。如果沒有站對,後果是很麻煩的。政治上的選擇,也有點像賭博,你將自己的籌碼押下去,肯定是希望能贏,如果押下去的時候自己都信心不足,又怎麼可能往下押呢?”
經過席菲菲的點撥,溫純漸漸有些明白了,臨江市打黑反腐的意義並不僅僅只停留在打黑反腐本身,更牽涉到了全省範圍內的政治鬥爭。
席菲菲喝了一口水,繼續說:“溫純,你我就不一樣了,我們之所以如此的堅定,就是因爲我們始終站在了打黑反腐的第一線,我們再不可能有其他的選擇,只能勇往直前。而他們則不同,他們還有更多的選擇,或者,不選擇就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打黑反腐大獲成功,自然好說,選擇對了的人可以趁機撈足政治籌碼。但是,如果打黑反腐一旦失敗,南延平即便是在東南省呆不下去,也會有另外的安排,而留下來的人,要想將這個烙印褪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倒不是一定褪除不掉,而是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官場奮鬥,任何人都只有幾十年的時間,錯過了黃金時期的某一步,也許就錯過了一生。
臨江市的打黑反腐,不知不覺中,已經上升到了東南官場的一場極其敏感的政治鬥爭。
也就是說,以南延平爲首的激進派想要挖出黑惡勢力的保護傘,但是,充當保護傘的利益集團絕不會坐以待斃,束手就擒。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對於身處打黑反腐第一線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機。
溫純坐下來,問道:“席書記,是不是上邊出了變故?”
“是的,”席菲菲臉色沉重起來:“有人向中央有關領導報告,南延平書記在借打黑反腐搞權力之爭。這件事不僅關係到你我的政治生命,也關係到更多人的政治生命,更關係到臨江市乃至東南省今後的政治格局。”
啊?溫純聽了,不由得心驚肉跳。
溫純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一次巨大的政治危機,正在將南延平逼到了懸崖邊上。同樣,席菲菲和自己也已經站在了最前沿。
席菲菲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溫純站在了她的身邊向外望了一眼,市委大院與外面的車水馬龍被一片高大的香樟樹和大槐樹隔絕開來,顯得異常的寧靜,只有偶爾江邊輪船的鳴笛聲遠遠傳過來,顯得格外的清晰。
暮色正在漸漸地降臨,市委大院像一座世外桃源,似乎與外面的喧囂格格不入,有着一種與衆不同的寧靜。
可是,有多少人知道,在這種寧靜的背後,蘊藏着多大的風險啊!
社會上有一種說法,什麼都不會的人,就去當官吧。
好像當官是最不需要水平最不需要智慧也最容易的事情。
實際上恰恰相反,當官是世界上最難的一件事,也是最需要智慧和能力的一件事。之所以絕大多數人認爲當官不需要水平和能力,恰恰說明,絕大多數人不瞭解當官當不了官也根本當不好官。
能夠在官場獲得成功的人,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除了高智商,還必須具備高情商,二者不可或缺,甚至後者更爲重要。誰如果認爲別人都是傻瓜,只有自己精明,肯定要吃大虧。
官場上,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事例,實在是太多了。
席菲菲和溫純站在窗前,都沒有說話,但是,兩人都能感受得到彼此的心潮起伏,無論東南政壇如何的變化,他們都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
正在沉默的當口,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席菲菲走過去按了幾下,興奮地說:“走,去逍遙館,陪老頭子喝茶去。”
進退兩難的關鍵時刻,正需要祝庸之指點迷津。
可是,等見到祝庸之,他告訴了一個讓席菲菲和溫純更爲吃驚的消息。
就在前天,南延平去了一趟北京。
當然,南延平去北京的次數很多,每個月都有好幾次,或開會或辦理一些其他事務。
但是,南延平此次的北京之行,名目卻極其特別,中央領導同志找他談了話。談話內容,原本應該是保密的,可不知爲什麼,他人還沒回來,東南官場的高層已經在流傳,南延平此次去北京,是中央找他進行了一次誡勉談話。
《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中規定:發現領導幹部在政治思想、履行職責、工作作風、道德品質、廉政政勤政等方面可能有不良的苗頭,上一級黨組織應當按照幹部管理權限及時對其進行誡勉談話。
這顯然和省裡有人向中央狀告南延平借打黑反腐之名排除異己有關。
同時也從另一個角度表明,中央有領導同志對南延平在東南省的工作並不是十分滿意。
東南官場有關南延平即將調離的傳言一夜之間再一次在悄然流傳。
甚至有傳言說,中央這次不僅僅是對南延平誡勉談話,還包括了任職談話,上面的意思是,將他調離東南省,由省長董少平接任省委書記一職,
東南省的南延平時代還沒來及開創,就要一去不復返了。
“老頭子,你這都是哪來的消息?”席菲菲不無擔憂地說,她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祝庸之並沒有席菲菲那麼緊張,他笑着問溫純:“小溫,你注意到沒有,這幾天繞城公路上各地市州的車輛多了不少,臨江市各高級賓館門前停的都是外地牌照的奧迪車。”
溫純仔細一想,似乎有這麼回事,過來開會的路上,路過名流大酒店的時候,曾國強還開玩笑地問起過,最近省裡是不是在開什麼重要的會議。
現在看來,南延平在北京還沒有回來,東南省部分先知先覺的幹部已經開始聞風而動了。
各地市州的頭頭一般不會無緣無故地往省城裡跑。
難道說,東南省的天,真的說變就變了?
怪不得,市委的緊急會議早不開晚不開,獨獨在這個時候開,這說明,林亦雄和譚政榮也已經聽到了的風聲。
想到這,溫純的心裡不由得一陣寒冷,涌上來一股從所未有過的恐懼。
傳言如果是真的,東南省的政壇將面臨一次重新大洗牌。
一旦董少平執掌大局,他對粟文傑是言聽計從的,很有可能,席菲菲這個市委副書記,自己的這個公安局長,都要當到頭了,搞得不好,黎想常務副省長的位置也要發生動搖。
不過,老頭子卻顯得十分的樂觀,他說:“傳言終究還是傳言,並不等於是既定事實。對於南延平,我比你們更瞭解,他不是一個輕易肯認輸的人,他每做一件事,不僅深思熟慮,而且,謀定而後動,一旦動了,他肯定將所有好的和壞的可能,全都考慮好了。”
身處政壇之外的祝庸之,說話毫無顧忌,十分坦率,看問題的角度往往另闢蹊徑,也就入木三分了。
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祝庸之拿出了在課堂上講課的架勢,開始滔滔不絕地說:“從中央到地方,都要講權力平衡,中央更甚。平衡是什麼?平衡就是穩定,穩定壓倒一切。一般人以爲,中央反覆強調穩定壓倒一切,只是強調下層民衆的穩定,這是一個認識上的根本錯誤。下層民衆不穩定的根本原因在哪裡?根子在上面,在高層的權力結構。下層羣衆的不穩定,恰恰是由於高層權力結構的不穩定造成的。只不過,羣衆的不穩定,表現得直接一些表面一些,高層權力結構的不穩定,表現得隱晦一些間接一些。說到根本,中央要控制的,首先是權力的穩定,也就是權力平衡,只有達到了這一平衡,政權才能穩定。有人看不清這一點,想獨攬大權,那真是笑話。你也不想想,中央會讓你獨攬大權嗎?這就像在東南省裡,某個市委書記想獨攬大權,省委會同意嗎?”
溫純想想,也覺得很有道理,臨江市的班子,明知道林亦雄和譚政榮是競爭對手,兩人之間存在着較大的矛盾,卻偏偏成了黨政一把手。這種情況,省裡太清楚了,但還是作出了這樣的搭配。
這就是權力平衡與制衡的魅力。
祝庸之接着說:“有些人有些得意忘形了,總以爲東南省、臨江市是他們的天下。中央意識到這種情況,將會把東南省的黨政兩個一把手,都調換成外來幹部,那纔是東南省籍領導幹部最大的悲劇。我還是那句話,最好的幹部,是那些在其位謀其政的幹部,那些能把自家門前雪掃乾淨的幹部。”
祝庸之話裡沒有指名道姓,看似含蓄,實則席菲菲和溫純心裡都明白,他所說的有些人,應該指的就是粟文傑、董少平和譚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