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出國是一撥一波的,你去我也去,全部來到傳說中的美利堅,來到世界上最繁華的大都市紐約,來到大紐約的曼哈頓區,在和華爾街近在咫尺的唐人街寄居。
這一批人,有很多在國內業界薄有聲名,跑來大紐約鍍金。他們沒有錢,不能上正規藝術院校,只能每天蝸居在閣樓幻想着明天的美麗。
這是所有追夢者都曾經做過的事情。有意思的是,這些人十幾二十年前做過的事情,如今在大北城正重複上演,無數外地青少年揹着理想,一頭扎進北城的城鄉交接處,甚至住進農村,每天爲了生計爲了理想苟活。
如今的北漂就是當初出國的藝術家們,比如很牛的段大青先生,用蠟筆隨便掃上幾筆,就能賣出去四十萬的神奇畫家;再比如趙平,唐人街熬上許多年,回國後迅速成名,併成爲美院一名老師;還有龍遊海,也是知名畫家之一。
白路見過這幾位藝術家,對趙平沒什麼可說的,起碼他的畫還能看清輪廓,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可那位段大青段大師太驚人了,用蠟筆瞎亂畫幾下,然後就賣出去了?
但不管怎麼說,這幾位是混出來了,雖然在美國混的挺慘,可回國後一切大不同,從此成名成腕,有錢有地位。可還有更多人沒混出來不是,又不好意思回國,就在唐人街的小房子裡熬呀熬,一直熬到現在。比如犯事兒的這位先生。
最先出去那會兒,大家都窮,都在打工、搞兼職,能抽空聚一起吃頓肉就是極爽的事情。未成名的藝術家經常捱餓,包括如今混得極好的段大青。
那時候是八零年代初期,有一些熱愛藝術的年輕人搞了次畫展,其中有龍遊海、段大青、趙平等人,還有一個人叫戴鵬,一共十個人在江南申城搞了個青年一代新畫展。
那時候百廢待興,藝術界難得出現個新聲音。這十個人在當時的美術界便是稍稍博得一點小名氣。
這些人很有思想。想去大紐約學習正宗西方油畫,去心中的聖地追求人生理想。在舉辦畫展以後的三年時間裡,這十個人陸續出國。
他們出國和咱做北漂一樣,有親戚找親戚。有同學找同學。大家都是一樣的落魄。便也是一樣的生活,每天辛苦忙碌後,能聚在一起胡侃亂吹便是幸福。如果再有碗肉有瓶酒,便是最好的生活。
夢想美麗,現實殘酷,他們那時的紐漂和我們現時的北漂一樣,絕大部分人從哪裡來,便是回哪裡去,能混出名堂的極少!
段大青和趙平沒混出名堂,所以回國了。此後對在美國的日子從來是諱莫如深、絕口不提,不用問,那段日子自是極爲落魄。
他們許多人住唐人街,少的住上三、四年,多的住七、八年,然後一一回國。回國有個留洋的光環,再加上炒做什麼的,慢慢混出名頭。再加上年齡相當,他們這批人成爲國內美術界最當紅的一批人。
戴鵬沒走,他畫風穩健,畫功精湛,不相信沒有出頭天,就一直在紐約熬着。從最開始在街上給人畫素描,間或當飯店小工、甚至廚師,連續熬上十幾年,可也僅是溫飽而已,始終沒有出名機會。
他賺的不多,連好一些的顏料都買不起。
段大青、趙平、龍遊海這幫人混好之後,曾勸他幾次,說回國吧,我們幫你,總會有出頭天。
戴鵬不肯,說年輕時都不回去,老了回去做什麼?
忘說一句,戴鵬是這羣人裡面最大的,今年七十二歲,出國時是四十多歲。段大青、趙平等人普遍比他小個十來歲。
這些人是真想幫助戴鵬,說:“那這樣,你畫些畫,我們拿回去賣。”
這就是區別,如今段大青和趙平咬牙切齒想把畫賣進美國,而身在美國的戴鵬卻要把畫賣回中國。
戴鵬沒拒絕這個好意,給他們幾幅畫拿回國。
可美術品這玩意沒有道理可講,儘管段大青等人努力幫忙,戴鵬的畫卻是賣不動。
國內喜歡買畫的那些人有個名字,叫藝術品投資人,他們買畫不爲欣賞,只爲增值。他們可以買段大青的畫,哪怕只用蠟筆隨便畫兩筆,他們也願意買。而戴鵬的畫,儘管畫的很好很用心,卻乏人問津。最後,在段大青等人極力推薦下,才象徵性賣上兩幅,而且價錢很低,換成美圓更沒有多少。
但戴鵬這個人是有大本事的,畫畫的極好!
有天在街上給人畫素描,有個老外說:“能幫我臨摹一副畫麼?”
臨摹是每個畫手都做過的事情,如同寫毛筆字一樣,想寫好字,怎麼可能不臨字帖?對畫手來說,臨摹是學習、提高畫藝最快的方式。
多看多練,纔有可能成功。
聽客人說要臨摹畫,戴鵬有點好奇。那客人接着說道:“我給你六百美圓,你幫我臨摹一副馬克羅斯科的畫,可以麼?”
必須可以,臨摹不犯法,有很多人喜歡大師名作,可買不起真畫,又不喜歡印刷品,就找人臨摹副畫掛上去。
戴鵬說可以,那名客人放下兩百美圓,定好取畫的時間日期,然後離開。
在大街上畫一副素描是二十美圓,有時候甚至是十美圓,可臨摹副作品有六百美圓可拿,戴鵬很高興的回家畫畫。
等到了交畫那天,客人趕來唐人街戴鵬家裡取畫,見到畫作後十分滿意!支付過酬勞又問:“你可以按照馬克羅斯科的風格,畫出另一幅畫麼?”
意思是說,把自己當成馬克先生重新畫副畫。
戴鵬說試試,那人談好價錢,留下定金後離開。
當下一次見面後,看到新畫的客人十分滿意,跟戴鵬說我做你經紀人吧,把你畫的畫放到畫廊去賣,我收佣金。
順便大力稱讚了戴鵬的畫功,特棒特有特點,沒出名只是因爲沒有機會。
所有畫畫的都想把自己的畫放到畫廊裡賣,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簽約,和商貿公司做獨家代理一樣,只有這家畫廊賣你的畫。另一種是寄賣,可以把畫隨便放,只要能送進畫廊,能賣掉就成。
聽到這個提議,戴鵬眼睛一亮,問能送去哪家畫廊?
那人很肯定的說道:“就在曼哈頓區,別的地方咱不去,小畫廊也不去,你現在拿幾副畫給我,我挑兩幅。”
最後的結果是簽定經紀人合同,老外拿了兩幅畫離開。
從這時候開始,戴鵬踏進造假之路。
經紀人也叫馬克,爲了讓戴鵬相信他,當真是跑遍大紐約的畫廊。這傢伙做藝術品生意,和許多畫廊關係不錯,倒也推出去一些戴鵬的畫,可惜名頭不響,價格低不說,還沒什麼人購買。
馬克甚至給戴鵬搞過幾次畫展,有個人的,也有和當代名家一起參展的,奈何結局還是一樣。
如此一來,戴鵬對馬克感恩戴德,人家一個老外這麼努力幫自己,想盡辦法幫自己賺錢,是自己沒有氣運成不了名,只能認命。由此對馬克頗有些不好意思。
馬克不在意,繼續幫助戴鵬,倆人一合作就是十幾年。
在這十幾年間,應馬克要求,戴鵬一共做過六十七幅假畫。每一幅都是模仿大師手筆畫的新畫。
一般造假多是臨摹原畫,好象古董造假一樣。像馬克這種造假行爲頗不尋常。
首先,大師肯定是做古了的,否則會被戳穿。
其次,一定要有個好的說頭,大師之所以能成爲大師,尤其做古後的大師,他們的作品多有記錄,什麼時候畫過什麼畫,總有許多人統計這玩意,而你突然又弄出一幅大師作品?誰會信你?
可戴鵬太厲害了,硬是能模仿大師風格畫出新畫,還能讓人毫無察覺。
比如那位馬可羅斯科先生,抽象派大師,七零年故去,活了六十三歲。他的畫做曾賣出去七千多萬美圓的天價。
而我們的戴鵬先生模仿他的風格畫出新的畫作,卻被很多人認爲是真品。
買畫的主要途徑是畫廊和畫展,你的畫要拿出去掛上許多天,給無數人觀看,其中有同行,還有懂行的,這麼多人都沒能看出問題,這幅畫自然就是大師的作品。
這十幾年來,戴鵬畫了六十七幅類似作品,他以爲是自己的畫賣不動,經紀人馬克幫他接的私活,臨摹些大師作品換點銀子,可以好好生活。價錢從最開始的六百美圓變成幾千美圓。
畫一幅畫就有五、六千美圓可以拿,倒也是個不錯的賺錢手段,和段大青他們把畫帶回國內去賣的價格差不多。戴鵬很滿意。
當然,他也曾懷疑過做假問題,不過仔細一想,不太可能。
老外看重的、能賣出價錢的多是油畫,所謂油畫就是用油畫顏料做畫。做畫前,顏料要用植物油調和,現在一般使用亞麻子油,還可以用核桃油,罌粟油等植物油。
你想做假畫,就得了解大師喜歡使用什麼牌子的顏料,用什麼油調和顏料。如今可以去商店購買顏料,只要記住牌子就成,以前沒有這個便利條件,很多大師的顏料都是自己調配,在沒有詳細資料的情況下,如今實難配出相同色彩。
更何況,即便是同一個牌子的顏料,不同年代、不同工藝,也會有不同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