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許如流的呼喊,慧明紋絲未動,只是半扭過身,對着許如流擠出來了一個意義不明的苦笑。
“施主,不管你信不信,這一切並非小僧的謀劃,實在是巧合……事已至此,已不是小僧能夠左右的了。”
智空對着周邊的那些和尚們使了個眼色,然後一臉寶相莊嚴地走到許如流跟前,從袖子裡拿出了被收縮成巴掌大小的李長成屍體,他將那塊已經看不出人形的肉塊放在許如流身上,然後轉動手中的烏黑色念珠,嘴脣不停翕動,似是在念誦什麼古怪的咒語。
霎時間,將許如流包圍起來的和尚們好像得了指令,不約而同地拿起了骨錘,一邊誦經,一邊捶打顱骨木魚,骨頭相擊產生的悶響、異口同聲的低吟混合在一起,一股腦地灌進了許如流的耳朵裡。
在智空的帶領下,和尚們的誦經的聲音漸漸變大,蓋過了那不絕於耳的木魚聲,隨着聲音加大,衆僧吐出的字節愈發清晰,許如流聽着聽着,竟能慢慢分辨出,他們口中念着的是一首抑揚頓挫的佛偈。
佛偈的字句簡單,讀着朗朗上口,那些和尚彷彿是不知疲倦般一直重複念唱着,一遍又一遍,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
“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
“同生極樂國,盡報此一身……”
在誦經聲的催動下,放在許如流臉上的肉塊竟然緩緩融化,變成了一灘軟噠噠的肉糜,肉糜如同有了靈智一般,一點一點地向着許如流臉上挪動着,帶着股血腥味流淌蔓延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涌進了他的鼻孔,滲入了他的口腔,堵住了他的耳膜,最後將他整張臉徹底覆蓋。
許如流拼盡全力掙扎着,可縱然他現在力氣驚人,卻無法撼動捆在身上的繩索分毫,只能任由這堆泥巴一樣的血肉完全佔據自己的臉龐。
“唔……你們要……要做什……”
還沒等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腥臭詭異的血肉就堵住了喉管,將他的喊聲湮沒,緊接着,窒息感隨之而來,儘管他還在口鼻並用地大口呼吸,卻無法攝取一絲一毫的空氣,只能任憑呼吸道中如膠質一般濃稠的肉泥將肺裡剩餘氧氣吸收殆盡。
智空興奮地仰天長笑:“哈哈哈,甚好,甚好,生祭法會舉行的很是順利!”
“這樣一來,不消半個時辰,智遠的罪孽就將被完全洗滌,他的靈魂將會借這位清淨觀的小道士的身體復甦,到那時,一尊無淨無垢,無想無識的四地菩薩就煉成了!”
慧明從蒲團上站了起來,緩步走到智空身旁,臉色複雜地看着地上因痛苦不停扭動的許如流。
“師父,他掙扎得很厲害。”慧明呆立半晌,開口對智空說道。
智空沉浸在喜悅之中,無暇顧及其他,隨口應道:“無須擔心,捆他用的是從天衣派手裡借來的人祖筋,任他有萬般能耐也掙不脫。”
慧明面有不忍地搖搖頭,“師父,我的意思是,他看起來很難受。”
“您不是說過,蓮花生祭的儀式是佛門密軌,這個過程不會痛苦嗎?”
智空道:“傻徒兒,他哪裡是痛苦,那是受沐於佛法之中,纔會舒服地手舞足蹈啊!”
說罷,他又欣慰地摸了摸徒兒的腦袋,讚許道:“慧明,這件事你做得很好,不僅將慧遠帶了回來,還爲他找了個如此好的軀殼,有了這道士的人祖之軀,
我白衣派就有了一把鋒韌兼備的利劍,定能成就一番作爲,弘揚正法,斬盡邪祟!
人祖的身體本就是佛門密寶,相傳每一位人祖屍體都是琉璃空明羅漢之體,這樣珍貴的人族全軀加上慧遠的邪佛靈魂,在蓮花生祭儀式的洗練下,相互融合,會誕生一個全新的靈識,這個新生命生來就帶着無上的法力和修持,將成爲白衣派斬妖除魔,渡人救世的大殺器!
“這件事爲師記下了,算是你的大功德!”
聽到師父的誇獎,慧明卻沒有半分喜色,他不忍地回過頭去,緊閉雙眼不敢再看。
一開始,師父只是對他講,十年前出走的慧遠師兄在傷逝林中被樹妖異化了,要他前去超度林中亡魂,順便規勸慧遠及時回頭,有必要時就對他出手,清理門戶。
但現在,師父卻說,傷逝林中本沒有樹妖,有的只是一絲天地靈智,那天地靈智本沒有善惡之分,只是被幽冥道孕育而生,天生就有庇護亡魂的能力。
一切都是因爲慧遠當年偷了寺裡的《十觀不受經》,練出了極爲壯大的靈魂力量,死後又吸納了傷逝林中的天地靈智,長期盤踞林中,纔將原本只是包藏靈魂的普通樹林,變成了殺人攝魂的屍山血海。
昨晚,他和師父徹夜討論,想要問明白慧遠費盡心思,又是偷學秘術邪法,又是吸納天地靈智,到底想要做什麼。
師父卻只是告訴他,慧遠瘋了,他想要將那一片林子修成一處小天地,想要成爲那小天地裡的佛!
“還好你不負衆望,將慧遠降服回來,這纔沒有讓他釀成大錯!”智空如是對慧明說道。
“之前向你隱瞞這些事情,是因爲不想讓別的東西干擾了你的想法,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被慧遠的意識蠱惑。”
“現在爲師可以告訴你了, 你帶回來的這這塊血肉裡,就包裹着慧遠的魂魄和他這些年的修爲,如今,正是要給這逆徒一次重生的機會,洗去他的意識,讓他的那些能耐爲我們所用!”
也就是說,所有的惡念皆是因慧遠而起,但慧遠已成一處小天地的邪佛,邪佛也是佛,魂魄之中已經有了那一絲天地靈智,所以必須將其保留。
而慧明領來的這個小道士,據說是玉虛前段時間收的人祖徒弟,本來是要帶去玄商京城中去爲老皇帝續命的,機緣巧合之下,竟然自己來到了定海寺裡。
若不是寺內的明鏡湖探查到了玉虛的虛影,加上前段時間清淨觀被一個人祖徒弟覆滅的傳言,即使是如智空這般的高僧,也無法看破他人祖的身份。
慧明對師父說的話一直深信不疑。其實,許如流的出現完全就是個意外,如果沒有這個人祖道士的到來,那麼現在躺在地上接受蓮花生祭的,就應該是慧明瞭!
畢竟,師父從沒有騙過他,師父說過,蓮花生祭儀式能夠讓人的修行一日千里,成就焰慧地菩薩果位!
焰慧地是十地菩薩果位中的第四地,智慧力量如同高漲巨大的火焰,對一切都無所畏懼,能起完全的勇毅,能爲解脫衆生而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對白衣派救世的事業可以做出極大的貢獻!
前有慧遠臨死前的警告,後有許如流在地上痛苦的模樣,慧明心中不免生出了一絲疑慮和妄測,他生平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師父是否正確。
‘倘若現在被生祭的是我,又當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