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木本以爲蕭鬱離這次離開很快便會回來,但她在芙蓉園裡盼了快兩個月,也沒有等來蕭鬱離回來的消息。
只是蕭鬱離的信總是一日一日地送到她手中來。
她看了這信才知曉,寡情的鬱離公子竟也這般善於情話,一句一句都教人的少女心思暗中浮動。
不過蕭鬱離一向懂得猜度人心,他會寫情話也並不足以爲奇。
但喬木早已變成局內人,哪怕知曉蕭鬱離在她身旁設下了天羅地網,她也掙脫不得。
離別總是容易把哪怕小得只有一點的思念放大到你想不到的地步。
蕭鬱離回來的時候,喬木正坐在葡萄藤下讀書,她往日並不大愛讀書,只是蕭鬱離的生辰快要到了,她便想着送他一份別緻的生辰禮。
見蕭鬱離走了進來,喬木立刻站了起來,把書藏到了袖子裡。
蕭鬱離自然瞧見了喬木的小動作,卻眨了眨眼沒有揭破。
“阿喬,讓你等得久了。”蕭鬱離一身的風霜,卻也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風華。
喬木笑了笑,迎上前去,看了看眼前的人。
翩翩少年郎,一個眼神,便能搖動我心。
依舊是往日的蕭鬱離,喬木心裡竟是說不出的安心,柔聲道:“回來就很好。”
“阿喬,今個兒恰巧是十五,青州城裡會有一場燈會了,我帶你去逛逛燈會可好?這青州城的燈會你一定還不曾逛過。”頭頂傳來蕭鬱離的聲音,喬木仰頭看去,細碎的陽光落到蕭鬱離的臉上,濺起一朵又一朵的花。
喬木別過眼,心虛地點了點頭,她只想把眼前這事趕緊揭過去,不然被蕭鬱離瞧出來了可就……
“阿喬,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蕭鬱離笑着環住了喬木的腰。
喬木的身子一僵,正想推拒,但手腳卻不聽使喚,喬木的不反抗讓蕭鬱離很是受用,蕭鬱離眯了眯眼,把下巴輕輕地擱在了喬木的頭上。
“喬木,你實在是亂人心魄的好手,哪怕兩個月沒見你,可你聽聽,你又攪亂了我的心。”蕭鬱離幽幽地道。
喬木只看得見蕭鬱離青色繡着如意紋的衣襟,和她放在蕭鬱離胸口的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喬木的心頭浮起了這一句。
蕭鬱離的胸口溫熱,都說青竹無心,因而寡情,但蕭鬱離的心,卻是在她手中。
蕭鬱離說她攪亂了他的心,他又何嘗不是在攪着她的心呢?
“阿喬,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了,你得爲我準備生辰禮纔是。”
“我的生辰是八月二十二,中秋之後。”喬木輕聲答道。
“你且等着罷,我早已爲你備好了一份厚禮。”蕭鬱離用手摸着喬木的頭髮道。
喬木怔了怔,她幾乎快要忘記,她已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桂花開之時,便是她命隕之時。
但蕭鬱離依舊不知此事,喬木依舊猶疑着不知是否要告訴蕭鬱離此事。
蕭鬱離知曉了會如何呢?
但普寧大師所批的命數,他們果真能逃掉嗎?
感覺到懷中人的輕顫,蕭鬱離溫聲道:“阿喬,我會娶你,並且只娶你。”
喬木顫抖着聲音道:“蕭鬱離,若是有一日我要死了,要你用心頭血救我,你可甘心?”
喬木擡頭,望進蕭鬱離眼中的一潭深水,卻聽見蕭鬱離的聲音夾着青竹幽幽的香氣而來。
“喬木,不知你信不信,這世上是有人願意爲你而死的。”
喬木眼裡的淚晃了晃,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蕭鬱離願意因她赴死,她卻捨不得。
她既捨不得蕭鬱離的溫存,也捨不得讓蕭鬱離因她而死。
往日的喬木從未想過,自己會因除了公子南之外的人變得這樣優柔寡斷。
兩人沉默着相擁了很久,直到一聲咳嗽聲把兩人的身影分開。
“稟世子,屬下有事稟告。”來人是正側着身的蕭管家。
蕭鬱離鬆開了喬木,向蕭管家走去,蕭管家低聲在蕭鬱離耳旁說了幾句,蕭鬱離眼中便多了幾分狠佞,但很快,便似流星劃過一般,隱沒在瞭如星辰般的黑眸裡。
“阿喬,對不住,今晚怕是不能陪你去看燈會了。”蕭鬱離的臉上帶着幾分歉疚。
喬木搖了搖頭,笑了笑,道:“你在我心裡是勝過千場萬場燈會的。”
一旁的蕭管家的咳嗽得更猛了,蕭鬱離的臉上卻似梅花吐蕊般揚起了幾分笑意,看了一眼蕭管家,又看了一眼喬木,曼聲道:“阿喬,你耐心等着我,我今晚一定回來。”
喬木點了點頭,目送着蕭鬱離和蕭管家離去。
雖然隔得遠,依稀還能聽見蕭鬱離的笑聲。
“蕭管家,你該去抓兩帖藥來吃纔是。”
“世子心火更盛,也該吃吃藥纔是……”
笑聲逐漸飄遠了,喬木才掏出了藏在衣袖中的那一本書。
書的名字是《詩經》。
她從未給人念過情詩,也未曾給蕭鬱離念過情詩。
喬木翻着《詩經》正出神的時候,杏花糕的身影忽然浮在了喬木眼前。
“姑娘,今晚十五的燈會,你要不要去瞧瞧?”杏花糕眼裡還有幾分躍躍欲試。
喬木搖了搖頭,她自幼便對燈會無甚興趣,後來進了天機閣後更是沒有去看燈會的時間。
“可是……”杏花糕的聲音裡夾着幾分失落。
“姑娘您去瞧瞧罷,燈會可好看了,燈會上有滾地燈、魚兒燈……杏花糕保證姑娘從來都沒有瞧過。”杏花糕揪着衣角說道。
喬木本想拒絕,但杏花糕的樣子實在是讓她狠不下心了。
她的心,越來越軟了,倒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罷,你總得容你家姑娘換一件衣服罷?”喬木擱下書,拍了拍杏花糕的額頭。
杏花糕眼裡登時浮上了水霧,笑吟吟地跟在喬木身後進了屋。
兩人到街上的時候天色已灰,整條街都沉在悠悠的暮色裡。
突然,一盞燈亮起,隨即是另一盞……一盞復一盞,從這頭到另一頭,整條街的燈都已亮了起來。
冥冥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牽動人心,把人和那萬家燈火串連起來。
仍是之前的街,仍是之前的人,卻給人一種恍若從仙境借來的眼前此景之感。
“姑娘您這就看呆啦,那待會兒您還有得看呢?等到天完全黑了,滿天繁星的時候您再來瞧這街,那纔是美得讓人走不動步子呢。”
喬木身旁的杏花糕捂着嘴笑了起來。
喬木卻是無暇他顧了,她眼花繚亂地看着街旁的各式燈籠。
“這盞滾地燈,姑娘瞧着可喜歡?”杏花糕在一旁的小攤上拿了一盞滾地燈遞給了喬木。
喬木伸手接過滾地燈,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這是滾地燈?”
杏花糕笑了笑,一雙杏眼彎得彷彿一對月牙兒。
“姑娘可把這燈扔在地上,讓它一直滾,這燈都不會熄的。”
喬木像個小孩子似的把燈在地上滾了滾,果然如杏花糕所說,這燈是始終不滅的。
“姑娘既然喜歡,那奴婢便大膽地給姑娘買一盞燈籠。”杏花糕說着把這燈的銀子遞給了攤販。
喬木蹙了蹙眉,杏花糕這丫頭的月銀雖不少,但杏花糕花錢一向大手大腳,又常常借錢給別的丫鬟,銀子一定不夠用,自己怎能拿這燈籠?
但喬木轉念一想,若是拒了杏花糕,這丫頭指不定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呢,於是,喬木嚥下了還未說出口的話,她過兩日尋個由頭再賞杏花糕一些東西便是。
喬木幾番思慮才受了杏花糕的這份好意,主僕二人繼續往前走着。
“姑娘,這是走馬燈……”
“姑娘,這是……”
喬木饒有興趣地看着杏花糕所說的每一盞燈籠,但杏花糕卻漸漸沒了聲音。
喬木疑慮地看向杏花糕,卻見杏花糕正一臉詫異地盯着不遠處。
順着杏花糕的目光看去,喬木看到了一棵高達十米的燈樹。
樹上掛着形制各異的燈籠,而樹旁的高臺上,站着兩個人,那兩個人她都認識。
是公子南和馮寧嫣。
喬木手中的滾地燈晃了晃,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