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錦面帶微笑地看着蘭青和水明辰相互寒喧。說起來明辰乃至整個水家當初對蘭青的態度都不算好,生怕蘭青會死纏着水明月不放似的,蘭青自然也不會上趕着自討沒趣,除了與水明月那點似有若無的情誼之外,與水家並沒有過多交往。
如今卻是顛倒過來,蘭青受封忠勇王風頭正盛,恩國公府卻已是昨日黃花,不過爲了孔夢雲之事,蘭青求上門去,這對幾乎已至末路的水家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所以此時這麼熱情倒是正常的了。
想必水家已經更改了計劃,不再將最後的希望都寄託在佟玉帛身上了吧?走媚臣路線始終不是什麼好事,若非走投無路,相信水家也不會出此下策,此時卻是又多了一條保靠的門路,水家不可能不加利用。
只是,難爲了蘭青。
佟錦明白,蘭青會主動與水家有牽扯,並非爲了孔夢雲,而是爲了她。他不願她終日苦惱,便將這周旋的壓力加諸到自己身上。幫了孔夢雲,她得以輕鬆度日,他卻不得不面對水家的人情討還了。
如此一想,佟錦的心情不由得更好些。
水明辰與蘭青寒喧幾句,便邀他們一同前行,蘭青謝絕後他也不惱,與落在他身後半步的典雅女子說道:“明月,我與蘭兄多日不見,有些話想說,你替我轉告母親,我稍稍耽擱一下,待會再趕上他們。”
水明月微微一笑·“你說好了陪母親出來逛燈,如今爽約,又要我去和母親說,哪有這樣的好事?”
水明月說話時神情輕快,似乎已從失意的陰霾中走了出來,眉宇疏朗,又現出幾分當初的光華風彩,她本只做了簡單妝扮,卻莫名的引人注意·讓人移不開眼。
水明辰朝蘭青無奈一笑,“我這妹妹,越發嬌慣了,蘭兄稍侯,我去與母親交待一下便回。”
看來這是真有話要與蘭青說了,否則也不會在蘭青剛剛拒絕同行後又留下來,不過蘭青和佟錦承着水家的人情,卻是不好再拒了。
水明辰快步朝街頭緩行的那隊人走過去,爲首的正是奉安公主,水明辰趕上前去說了幾句話·奉安公主便望過來。由於街上行人衆多,蘭青與佟錦不便暴露公主身份,便在原地略略躬身,算是打了招呼。
奉安公主朝他二人笑了笑,又與水明辰說了幾句話。
“王爺和王妃如今可是視我們如洪水猛獸了?”蘭青和佟錦的目光都集中在水明辰身上,不防身旁響起水明月柔美的調侃之聲。
佟錦心中莫名的有點彆扭。
上次見她,還是韓林回京,與她於御前撕袍絕義,那時的她冷靜高傲,直到離開也沒有半點回頭之意·可佟錦守在門外,卻看到她眼內剎那閃現的一抹淚花,可見·她不是不傷心的。
可既然傷心,爲何還要那麼做?佟錦想不通,也不屑去想,在她的心裡,水明月與她始終站不到一條船上。
而水明月自和離之後,再沒有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至少佟錦是時隔多日後第一次見她。讓佟錦沒想到的是,她以爲會看到一個寞落憔悴的水明月·最起碼也要心事重重吧?卻不想·水明月的精神頭倒比以前更好了些,這讓她爲韓林大爲不值·要知道,韓林自和離過後·便再沒露出過以往那樣明朗燦爛的笑容。
佟錦微有失神之際,蘭青已答道:“放心,再似洪水猛獸,人情也必定會還。”
水明月頓時失笑,便如華燈初上、繁星遍佈一般明美耀眼,“我可不是爲了提醒你這個,若非此事需要母親與哥哥幫忙,誰又稀罕什麼人情了?”
蘭青也現出一個淺笑,“這我倒相信,只是恐怕別人不信。”
水明月便嘆了一聲,“是啊,如今在外人眼中,我們怕不是沒人情都要討上三分的討厭鬼了。”
蘭青笑着搖頭,雖是事實,但他卻不好再深說了。
蘭青與水明月的對話到此爲止,短短兩三句,卻讓佟錦白了臉色。
想到自己絞盡腦汁才能爲他們之前的尷尬相處找到一些藉口,蘭青與水明月間自然輕鬆的氛圍,讓她心間微擰。
再看他們的神情,俱是坦蕩,絕無半點曖昧之意,但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們的相處是多麼的和諧隨意,多麼的讓人嫉妒。
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精心打扮,再看看水明月自在的神情,佟錦突然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或許這纔是癥結之所在,她和蘭青之間,少的就是這分自在。
水明辰稟過奉安公主後,很快就回到了蘭青身邊,指着一個方向道:“天色尚早,那邊有一家很有名的茶樓,不如我們去坐坐?”蘭青知道他此舉必有所求,出於還人情的想法,便沒打拒絕,正欲點頭,袖口一緊,卻是佟錦扯了他一下。
“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
佟錦不是個喜歡掃興的人,尤其在水明月面前,更不願去耍無聊的小性子平白的讓她低看,只是今天實在沒了興致。
蘭青眉間一擰即放,顯然誤會了佟錦的意思,稍一猶豫,他很快下了決定。
“水兄。”他拱拱手,“明日早朝過後,蘭某必在茶樓相候。”
水明辰有些失望,但也不再強求,應了蘭青的話後,便示意水明月同他一起離去。
臨行前,水明月淡淡一眼瞥來,雖任何言語,卻險些讓佟錦惱羞成怒。
她以爲這一切是因她而起麼!簡直自作多情!
佟錦心中煩躁,不待水氏兄妹走遠,便轉身朝忠勇王府的方向走去。
蘭青立時跟上她,拉住她的手。
佟錦第一個反應,便是反手掙開。
蘭青怔怔地看着她······“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
看着他受傷的神情,佟錦也不好受,可事實擺在眼前,面對她時,他只會沉默不語,似乎在用最大的耐心去容忍她的一切,這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傷害?難道她對他而言,只剩“容忍”二字了麼?
有一剎那,佟錦真想不管不顧地向蘭青問個明白,問他爲什麼面對水明月就能泰然自若,面對她就如臨大敵?爲什麼再不與她傾訴心事,再不與她分甘同味?難道,真的厭了嗎?這樣的話佟錦並非問不出口,只是,她怕聽到答案。
真是稀奇,這世上竟還有她會害怕的東西,而事實上,她心底的這種懼意從有了苗頭開始到現在,已經存在了很長的一段的時間,她只是一直壓着,故意忽略,假裝它不存在而己。
佟錦沒有回答蘭青,她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說出一些難以挽回的話。蘭青也沒再問過她什麼,她慢慢地走着,他就慢慢地跟。他們走得很慢很慢,直到回到王府,已是夜色朦朦,兩個人還是沒有任何交談,間隔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
王府之前,幾個焦急的身影不斷徘徊,走得近些纔看清,竟是靜雲和平安王妃身邊的宋嬤嬤。
見他們回來,宋嬤嬤趕緊上前,靜雲也奔了過來,卻是帶着哭腔,“世子走丟了!”
佟錦愣了一下,繼而茫然地看向蘭青,似乎沒聽懂這句話。
蘭青也是緩了一下,繼而勃然色變,“什麼時候的事?母妃呢?”
宋嬤嬤老淚縱橫的,“晚間王妃帶小世子出門賞燈,正遇上奉安公主一行,水姑娘見寶寶可愛便抱去逗弄,卻正遇上人潮擁擠,將我們擠散了,水姑娘也不知在哪裡轉了一圈,回來手裡就不見了世子,說是世子非要自己下地走,一個沒看住,就丟了。奉安公主已派人到處搜尋,水姑娘也去了,王妃就在府裡等消息。”
不待宋嬤嬤說完,蘭青已衝入忠勇王府,留下佟錦呆立原地。
靜雲抹了抹眼淚想去扶她,不料指尖才碰到她的衣服,佟錦便驟然軟了下去,癱坐在地上,神情仍是茫然一片。
“寶寶丟了?”她喃喃地重複幾遍,突地,像發瘋一般,也不進府,扭頭朝集市跑去!
靜雲連忙跟上,佟錦的速度卻是奇快,很快便到了鬧市街頭,也不管寶寶到底是在哪裡走失的,逢人便問。
靜雲初時只覺得佟錦冷靜得過分了,時間稍長便察覺到不對,佟錦哪裡是冷靜?她簡直是犯了魔症,揪人過來便問,沒等問出結果便又去再揪下一個人。
“夫人!”靜雲的眼淚流得更兇,“是在燈市那邊!”
佟錦聽到她的聲音,猛然看向她,“你說什麼?是不是騙我的?你說!是不是騙我的,寶寶根本沒丟,是吧?”最後幾句,聲音已是極厲。
靜雲狂哭不止,“夫人,夫人,咱們去燈市那邊找吧······”除了找,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正在這時,前方也出現一行打探的人馬,同樣是逢人便問,唯一不同的是對方多了一點理智,雖然焦急,卻也能將寶寶的外貌特徵說清,不像佟錦,已經完全亂了章法。
看到混在人羣中神色焦慮的一人,靜雲死咬着牙關,恨不能過去咬她幾口,正這麼想着,身邊的佟錦已然衝了出去。
“水明月,你還我兒子!”佟錦的神色極爲猙獰,揪住眼角尚餘淚痕的水明月,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