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健的駿馬飛奔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 忽聞一聲馬嘶,一個人影從馬上滾下來。
撐着頭痛欲裂的腦袋,朱梵無力的從草地上撐起身子, 轉頭只見馬上的人即將揚鞭離去, 他立刻跑上去抓住了落下的馬鞭。
“等一下!”
“放開!”
“你要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今天的命是我救的!”
“本公子沒讓你救!你放不放手!放開啊!”
兩人互相拽拉着同一根馬鞭, 朱梵一咬牙, 使勁全力把人從馬上拽下。張手接住掉下來的人, 自己又一回重重的摔在草地上。
受到驚嚇的馬兒仰頭一嘶,撒腿就跑。
洛水仙憤恨的從這個人的身上起來,想要離開卻被抓住了袖子。
“別走……”
“你放開!”終於被惹火的洛水仙咆哮着回頭, 難以抑制怒氣的瞪着臉有痛楚的男人,“我真是個笨蛋, 以爲你那次追我到西湖, 就什麼都相信你了, 可是到關鍵時刻你還護着她!既然我在你眼裡只是替身,你幹嘛還抓着我不放!”
“這是我對她的承諾, 我不會讓他們母子出事!”
“我受夠你了!你想我留下,卻又要維護她,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你就守着你的承諾直到老死吧,本公子不需要你的感情!”
掏出的匕首劃過緊抓着袖子的手臂,朱梵吃痛的鬆了手, 袖子就被主人抽走了。
趕忙站起來身來想要追上去, 卻頓感腳下無力, 渾身的筋骨就像散了架一般, 痛得他跪倒在地, 只有眼睜睜的看着視野裡的人逐漸變小直到消失。
“王爺!”遠遠的,追出來的年年等人趕到了此地。
被攙扶着站立起, 朱梵望着人消失的方向,低聲道,“我們回京城!他不會放棄的!”
***
年年在門口接過下人送來的藥,轉身進了房,遞給正從牀上坐起身的人。
他們秘密到京城已經三天,因爲王府被封,身體又帶病,百般思量之下唯有來了這趙太醫的府上居住。坦白說,如果不是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朱梵是絕不會來求這隻捉摸不透的老狐狸的。
“有消息嗎?”
“有餘今天出去打探,還沒回來。”年年又斟了一盞茶奉上,頓了頓道,“另外,昨晚似乎有不速之客去了皇陵外的竹舍,今早又有一些六部的人藉口路過去拜訪了您在那裡的住處。不過平安扮成您的樣子,又有歲歲、荷花留在那裡,好歹暫時瞞過了。如果您私自離開來京城的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又會給一些小人大做文章。”
“管不了那麼多了。你也出去打探情況,那傢伙瘋起來,什麼後果都不顧。”
“可……”
“這是命令,如果你還把我當主子看的話!”
面對決心已定的人,年年唯有領命退下。
等人離開,朱梵望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越感煩躁。
燒早已退了,只是被那隻老狐狸以‘不調養會復發’的狗屁理由,愣是繼續要喝這種黑不隆冬的藥。還被沒大沒小的兩個侍衛勒令在房裡休息,這個主子越做越沒威信了。
走出了房,環顧四周鳥語花香似的修養靜地,心中的鬱悶並不能排遣,擡頭彷彿還能看見那雙狐狸眼決然的離開,那一字一句的斥責依然清晰可聞。
——我受夠你了!你想我留下,卻又要維護她,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本公子不需要你的感情!
無意識中,走出了院子,視野裡闖入一個手拿鮮花的女孩。
這個挽着雙髻的女孩確實是……想了想,他跟了上去。
女孩蹦蹦跳跳的進了一間房,房門沒有關上,女孩甚至都沒注意到有人跟蹤。
朱梵透過打開的窗戶,靜靜的看着女孩把花瓶裡枯萎的花換上新摘的鮮花,又給牀幃後的男人掖了掖被角,便合上門離開了。
等女孩走遠,朱梵走過去,推門而進,迎面就襲來一股濃重的藥味,還參雜着說不出的腥味。
走近牀前,即使不懂醫術的他也能感覺到牀上之人的呼吸微弱已經無可救藥。
正想轉身離開的他,耳邊卻傳來一個咳嗽聲。停下腳步,回頭看着緊閉雙眼的人毫無徵兆的咳嗽起來,朱梵頓了頓,還是去桌前倒了杯茶,掀起牀幃,扶起人給餵了下去。
悠悠轉醒的男人,在看清眼前之人後,禁不住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最後笑聲的主人都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
朱梵不懂有什麼好笑的,厭惡的放開了人。
“爲什麼應該在守皇陵的七皇叔會在這裡?”笑得差不多了,男人輕輕靠在了牀頭,平靜的注視着臉色不善的前者,“不是特意來剷除我這個麻煩的吧。”
“就憑你現在的樣子,不多久閻王爺自會收你,本王還嫌髒了自己的手。”
“嫌髒啊……我知道當年三哥被陷入獄的時候,皇叔其實想找機會放走他,所以一直在推遲審判,可是現在的太后洞察先機早你一步,逼得三哥不得不以死明志。我也曾想過,如果當時找你幫忙的話,或許可以逃過一劫,畢竟我和皇叔只相差五歲,那個時候的關係不算融洽但也算是有同齡人的話題。但你是個太重承諾的人,與其在你猶豫之時被那個女人先下手,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求人不如求己。”
“你什麼意思……”隱約覺得這人話中有話,朱梵不由得皺起了眉。
“這是我欠他的,之所以他願意留在我身邊,都是因爲這個。這件事我會在死前親口告訴他,絕對不會讓他從別人口中知道。”男人的眼神依然溫柔如水,因爲這個人太溫柔,而忽視了他的殘酷。
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家族,敬安王對自己所有物的霸道,小皇帝對李清逸無意識中的執着,都是流在血液中的佔有慾。
想起那夜洛水仙從黃鶯口中得知這人病重時的緊張表情,朱梵心裡不是味。
“怎麼了,七皇叔,你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我的話那麼讓你不舒服嗎?”
這個人即使諷刺也是用這麼溫和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朱梵卻心急如焚的責令道,“如果你知道什麼就趕快說出來,不然就來不及了。”
“七皇叔,你記性真不好,我不是才說過嗎?他只能從我這裡知道。”
話音剛落,朱梵就上前揪起了男人的衣襟,眼神兇惡猶如一隻暴走的獵狗,“你想讓他死嗎?”
聞言,男人從容不迫的笑開了。
“本來還有點不甘心留下他就這樣死了呢……”
近距離注視着這雙溫柔到殘忍的眸子,朱梵早知道這個男人今天還能坐在這裡和自己說話,就不是省油的燈。這一剎那,他起了殺意。
“想殺我嗎?”男人似乎洞悉了朱梵的意圖,不緊不慢的吐出後者心中的想法,嚐盡死亡滋味的他早已視死如歸。擡手覆上對方拽着自己衣襟的手,看似無力的推搡,卻着實將朱梵推離了身邊。似乎有些超過了身體的極限,他咳了兩聲,臉色白了一圈,眼底依然波瀾不驚,“其實,我很羨慕皇叔你呢……”
這是一句未完的感慨,說完,男人從剛纔起就壓抑的噁心涌上了心頭,劇烈的咳嗽引來了女孩黃鶯和趙太醫。
剛還只有兩人的房間立刻變得擁擠,忙碌起來。
望着主人吐出的鮮血,黃鶯立刻把矛頭指向了不該出現在此的人。
“你來幹什麼?主人的病好不容易纔有點起色,你這個壞蛋!走啊!我們不想看見你!走啊——”
撐着沉重的眼皮,透過細小的縫隙看着正被黃鶯往外推的朱梵,男人無力的牽扯了一下嘴角。
退出這個藥味和腥味混雜的房間,朱梵愈來愈煩躁不安,索性找來一件斗篷罩在頭上,也出了門。
儘管這些時間鬧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洛水仙這個人,但是去問百姓這條路是行不通的,不管怎麼說,現在的他在百姓眼裡足以稱得上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年年有餘自有他們的一套情報來源,而他這個坐享其成的主子沒了四個心腹侍衛,貌似什麼事都做不了。
認識到這一點的朱梵突然泄氣的垮下了肩,環顧四周熙熙攘攘的集市,拉低了斗篷的帽沿,走向了街角一羣無所事事的青年人集聚地。
恐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蹤,朱梵乾脆利落的先掏出了兩錠銀子,在這羣人放光的視線中拿出一張臨時描繪的肖像,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線。
“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大爺我來看看~”這羣人搖擺着身體,耀武揚威的傳遞着這張肖像,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熱鬧的街上,一頂普通的軟轎緩緩經過,那窗戶偶爾翻卷起的簾角彈出了一粒乳白色的珍珠,將朱梵遮掩身份的斗篷打飛。
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微小的細節,大家的視線都聚集到了這張可惡的嘴臉上。
“王八蛋!”
不知是誰帶頭罵了一聲,隨即而來的怒罵湮沒了人來人往的集市,攤販上的蔬菜雞蛋成了隨手攻擊的物品。
擡起手遮擋的朱梵明顯感覺到了一個不同於這些憤怒百姓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駐了一會兒,迎着視野裡的飛來物朝大街的方向看去,無從着手。
那頂漸漸遠離的轎中,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掀起窗子的簾角看了眼那嘈雜喧譁的場面,嘖嘖兩聲,“我也算和敬安王同朝爲官多年,卻沒你這個眼光立馬就能認出啊。”
擁擠狹小的轎中,還有一個衣衫裸露的人坐在中年人的腿上,手上把玩着的一串乳白色珍珠因爲剛纔被扯下了一粒而紛紛掉落,他禁不住露出惋惜的表情,“啊啊,斷了,真討厭~”
“這種東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說着,中年人將那珍珠似的玉手合在手心,享受着細膩的肌膚帶來的愉悅,一邊還帶着小人得志的表情陰險笑道,“人家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敬安王也寵了你這麼久,你下手真不留情啊。”
“良禽擇木而棲~一個失勢了的王爺,憑什麼留下本公子?本公子又爲什麼要去討好一隻過街老鼠?像馮大人這樣事業有成的男人,纔是應該選擇的,不對嗎?”狐狸眼一眯,隨着轎子晃動的身體肆無忌憚的依靠在對方身上。
“你真的這樣想嗎?不會是,設了什麼圈套讓本大人鑽吧。”中年人輕浮的擡起那消瘦的下巴,湊上前,伸出舌尖舔 舐着白皙的脖頸,明明擺在眼前的是一道稀有的佳餚,卻只會一味的啃噬齧咬。
任憑這個話中帶刺的中年人肆虐着,洛水仙清楚這個人有多少斤兩,充其量這個吏部侍郎不過是靠錢賄賂爬上來的。
“馮大人,聽說你尋遍天下網羅了一道珍貴獨特的齋菜,傍晚要進獻給吃齋唸佛的太后~可不可以帶我去宮裡玩呢~”
“恩?以前王爺應該有帶你進過宮的吧。”
“你也知道敬安王的霸道,他要求我寸步不離他的身邊,皇宮到底長什麼樣子,我根本就不知道~帶我去,好不好~”甜膩的聲音粘了上來,歪着頭,脣瓣輕輕摩擦着對方的臉頰,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絕對會讓你物超所值的~”
“很早以前,就想見識能讓敬安王出動御林軍尋找的人,到底有什麼過人的本事……”這樣主動煽情的行爲讓中年嚥了一口,儘管是在轎子裡,卻迫不及待得扯下了對方的衣物,像是欣賞一件工藝品般撫摸着眼前的無暇肌膚,隨即就欺上來。
在發覺對方是要接吻之時,洛水仙不露聲色的避過了這樣的接觸,媚眼一笑,“馮大人還沒答應我呢~”
“只要你讓我滿意~”完全被玩弄於鼓掌之中的人自以爲得意的奸笑着,把人抱進懷。
這樣的觸摸對自己來說明明習以爲常,卻不知從何而來了一種厭惡感,讓洛水仙覺得像是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配合得發出幾聲低吟,這個人撫摸的技術根本是小孩子的程度,比起豬頭霸道的侵略,完全是小巫見大巫。因爲突然想起的臉,他厭惡的咬住了下脣,小小的轎子裡視線投去的方向是剛纔暴露了身份而遭到被百姓圍攻的敬安王。
我不會讓你妨礙我的,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