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朱梵宣言要在天牢裡留宿, 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年年有餘站在不遠處的入口愁眉苦臉,完全說服不了這個任性的主子。
而同樣愁眉苦臉的,還有朱梵, 他也完全說服不了這隻耍性子的貓。
“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肯跟本王說話?”
回答他的依舊是視他若無物的沉默。
不久, 獄卒送來了晚飯。顯然有人從中疏通過, 這伙食完全不似一般牢飯, 甚至還有一份甜點。
“不說話也行, 東西總不能不吃吧。”朱梵把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甜點遞到了角落之人的面前,暖聲暖氣道。
面對最愛的甜點,洛水仙絲毫沒有動搖, 撇過臉,正眼都不瞧。
不要挑戰本王的耐心!朱梵的內心如是咬牙切齒道, 可是臉上依然努力的陪着笑, “吃完後, 我們再討論這件事,好不好?”
意外的, 洛水仙轉過頭來眯眼一笑,回答乾脆利落。
“不!好!”
旋即,又吝嗇的收回了視線,自顧自看着牆壁走神。
“你!”朱梵氣結,明明深知這人脾氣之倔, 自己活該熱臉貼冷屁股, 但是好歹他堂堂一個王爺都這麼低聲下氣了, 至少給點情面, 丫你吃硬不吃軟, 是吧!
捉住倔強的雙肩,朱梵強迫對方和自己正視, 沉聲嚴肅道,“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裡面有隱情!”
“我知道!”既然打算攤牌,洛水仙理直氣壯的瞪回去,回答的理所當然。
“你知道?”朱梵疑惑了,他早知道另有真相?
“本公子纔不像你這隻豬頭!”洛水仙撇嘴,嫌惡的避開了前者詢問的視線,隱情不就是你和那個女人有過一腿!
“既然你明白,爲什麼還要這麼做?”刺殺太后是死罪,爲什麼要明知故犯?
“她該死!”罪魁禍首,死有餘辜!
“你……”朱梵一愣之後,突然笑了,“難道是因爲我?”
“啊?”狀況外的人。
“雖然你這個做法本王不是很贊同,不過你有這個心,本王已經很開心了。”朱梵洋洋得意的訴說着,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變化,直到他擡頭看到對方變黑的臉色,才尷尬得乾笑道,“不……是嗎?”
“豬頭!”洛水仙真是難以理解這人的思考方式,鄙夷的斜了一眼,似乎語氣不夠重的又着重強調了一遍,“真是豬!”
意識到自己完全曲解錯誤的朱梵,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窘迫得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太丟人了……
不過,看見前者困窘表情的洛水仙似乎心情有變好的趨勢,原因是他吃起了甜點。
儘管對方依舊吝嗇於視線的接觸,朱梵還是不由露出了會心的笑。
這津津有味的表情,果然還是抵抗不了甜食的誘惑啊……不過……
朱梵還以爲是自己眼花,揉了揉了眼睛,確定也不是光線的問題,表情立刻陰沉了下來。
“你脖子上怎麼回事?”
心虛的吞了一口美食,洛水仙背過了身,似乎想要遮掩什麼。這可疑的行徑更肯定了朱梵心中的猜測,他頓時火冒三丈,粗暴的抓過手臂,將那衣衫拉至肩頭。
“幹嘛!非禮啊!”洛水仙不以爲然的叫着令人羞恥的詞語,趕緊拉上衣服的動作卻帶着慌亂。
其實早在猜到是經由別人帶這傢伙入宮的時候,朱梵就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猜中的事實擺在面前,心底的怒火還是禁不住竄遍全身,最終演變爲痛心疾首的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聲過後,雙手捉住了那消弱的肩,瑟瑟的顫抖傳遞到了驚愕之人的身上,這樣的行爲不同於以前的暴戾和生氣。
“爲什麼……”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你不肯相信而已。”別過臉,沒有因爲臉上火辣辣的痛楚而惱怒,狐狸眼裡的是釋然。
是啊,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只不過碰上你這隻蠻橫霸道的豬頭,才迫不得已只吃一道菜。
“呵——”聞言,低着頭的人悽然一笑,“我怎麼忘了你的自私無情,之前在王府到處爬牆的時候是這樣,利用我引小皇帝來竹舍的時候也是這樣,你從來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只要自己快樂,就不顧別人的死活……”
“不錯,這就是我,所以你根本沒必要因爲我跟別人上 牀而生氣!”輕鬆的語氣,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如何。
“生氣?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心疼你啊!”
你說,你曾那麼努力的做一個好孩子,卻得不到認可;你說,從來沒有人在乎你的離開,從來沒有人會這樣費盡心思的把你找回來;你說,你捨不得這種被捧在手心處處呵護的溫暖。
你以爲身體的相擁可以帶給你你想要的,你是如此期待這種溫暖,可是用錯了方法。
爲什麼你父親明明對你不好,你卻一心一意要爲他報仇?
爲什麼我百般阻止你報仇?
爲什麼我要回到京城,甚至是向李清逸那塊木頭求助?
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
因爲有想要抓住的東西。
無聲的傾訴直擊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漸漸動搖的狐狸眼中騰起了一層水氣,卻倔強的咬住了下脣,生生把這種情緒扼殺在搖籃中。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的!如果你一定要守你的承諾,本公子今天就先殺了你!”
面對氣勢不足的殺意,朱梵淺淺呼吸了一口,直直的望進狐狸眼深處。
“我一定會遵守承諾,正如我今天給你的一樣!”
“不可能的,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我不會讓你死的!”
如磐石般堅定的誓言,讓洛水仙移開了視線,不肯去承認對方眼中的認真,總覺得一旦相信,自己的世界就會崩潰。但是蠕動的脣,還是低喃出了聲,似乎是想要確認這份信任,卻又矛盾的不願意去接受。
“本公子絕對……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的…….”
凝視着彆扭的人,朱梵知道對方已經動搖,旋即不爽的瞥了眼對方的脖子,哼哼道,“至於這筆賬,等事情結束了跟你算!”
說着,不由分說的把人攬進懷裡。洛水仙不樂意的掙扎了幾下,卻惹來耳畔的挑逗。
“安分點,本王今晚不想對你動粗!”
明明是沒有什麼威脅力度的話,卻讓人真的安靜了下來。
這種不用顧忌而和一個人親密相處的安心,令洛水仙想起了那個肺癆纏身的男人,每次對自己的惡言惡語總是溫柔的笑,讓人感覺這個人似乎不知道什麼叫生氣,令自己無奈的妥協。
相反,豬頭的霸道和蠻橫讓自己更想有一種欺負的慾望,看着他暴跳如雷的表情最讓人開懷。
嘴角不由得揚起,一旦放鬆,睡意就漸漸襲來。一聲夢囈,沉入了熟睡中。
“豬頭……”
不知過了多久,朱梵一直維持着半摟的姿勢,直到確定懷裡的人真的睡去。擡頭喚了一聲自己的心腹侍衛,年年有餘早有準備的拿着被褥進了牢房,鋪好後,才輕柔的把人放下。
“有餘,你留在天牢!”
短促的吩咐道,隨即,朱梵便帶着年年疾步離開。
此時的深宮後院燭火通明,彷彿在等待去而歸返的客人。
到了門口,朱梵和跟隨在側的年年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恭敬的點頭後便快步離開。
對着空蕩寂靜的內院深呼吸一口,朱梵擡腳跨了進去。果然不出所料,堂上,只有女人獨自坐在當中,桌上早已斟好兩杯茶。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女人毫不客氣的開口道,帶着一種嚴刑逼供的口吻。
“你拿什麼來交換?”朱梵站在桌前三步遠的地方直視着她,在對方沒有商量的意願前,他不會落座。
“交換?你以爲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地位,敢跟本宮談條件?”
女人的過河拆橋早已在預料中,這種尖酸刻薄的話把朱梵這些年的所作所爲顯得如此可笑。
“我手裡有你想要的情報,這一點,就足夠有資格!”
聽出話中的堅決,女人放軟了語氣,“你忘了你的承諾了嗎?”
“你不用提醒我!”朱梵諷刺的扯了扯嘴角,釋然道,“我可以保證你們母子倆不會有任何事,但是正如十年前,你無法放任任何隱患在身邊。所以,這和我的承諾無關,是你自己的疑心在作祟!”
“……”嗅到了十年前的味道,女人咬住了下脣,一字一句道,“誰沒有死?”
“本王似乎還沒看到太后您的誠意!”
突然用上尊稱和自稱,讓一直側坐着的女人緩緩轉過臉,惡狠狠的扯下了另半張臉上包紮的紗布,一條從眼角延伸向嘴角的傷痕蜿蜒爬行在較好的面容上。
“你認爲我可能放過他嗎?”
下意識的避開了女人憤怒的視線,朱梵不緊不慢的說道,“你也對他下過毒手!”
“本宮當初一念之仁,現在他活蹦亂跳的來刺殺本宮,早知道就不該把解藥給你!”
“你不用說了。我今晚之所以會來,已經做好了決定。”
“你非要爲了一個隨時可丟可棄的玩具跟本宮翻臉嗎?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嗎?你難道不記得我們在一起時的快樂嗎?”女人緩緩的走向了朱梵,用一種幽怨的眼神注視着視野裡的人,“你知道他來刺殺本宮的時候,不是馬上回京了嗎?難道不是緊張本宮嗎?”
“我想太后有一點誤會了,我趕來皇宮是擔心他出事!”朱梵推開了靠上來的女人,堅決果斷,“還有,他不是玩具!”
“在他面前的時候你都沒有推開我,你現在裝給誰看?”女人氣急敗壞的吼道,如果這一招都沒有效,那她真的束手無策了。
“太后不用費盡心思演戲了。”朱梵不留情面的拆穿了女人的做作,一字一句道,“一命抵一命!太后可以斟酌一下,本王手中握着的這條人命,比起一個刺客,到底哪個對您來說更重要!”
“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天的決定會給皇上帶來怎樣的陰影?一個是刺殺他母后的兇手,一個是威脅到他地位的人,你這不是爲難他嗎?”女人不死心的申辯道。
“如果不是你獨斷專行,他也不會走上這條路,是你自己給你兒子造成了這個處境!”
“他也是你兒子!”女人豁出去的咆哮道。
一陣寂靜之後,她驚恐的看向了朱梵的身後,只見身穿龍怕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外,那受傷的表情讓女人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的錯誤。
“不是的,不是你聽到那樣!”女人急着要解釋什麼,少年卻咬緊下脣,轉身跑了。
“呵——”一聲冷笑響起在大堂之上,當事人都清楚,那一句晴天霹靂的話,根本是無稽之談,兩人從來沒有過越軌的行爲,何來生子之說?
朱梵眼裡的諷刺已經變成了鄙夷。
“爲了達到目的,你連你兒子都要利用!剛纔說的話,太后再好好考慮吧!”
飛奔着離開的少年腦海中只回想着那聲晴天霹靂,被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一個是自己畏懼而尊敬着的母后,一個是自己喜愛並仰慕的皇叔;內心告訴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是更深處卻又涌着莫名其妙的喜悅。
“啊,皇上,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就寢?”
笑嘻嘻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少年回頭,看着月光下笑容可掬的老人,沒理由的覺得親切起來,聲音不自覺的帶上了一份撒嬌,“趙太醫……”
“如果皇上是擔心太后的傷,微臣剛從太醫院開好方子,傷口並不深,皇上不用太擔心。”
“恩……”輕聲的應道,少年低下了頭,無精打采的樣子。
“皇上,微臣送您回寢宮吧。”
“朕不想回去……”
“微臣去通知李大人?”
“不要!”脫口而出,突然想到讓最信任的人知道這件事,少年渾身不舒服。
“這樣啊……”注視着愁眉苦臉的少年,趙太醫笑了笑,轉而提議道,“既然皇上不願意回寢宮,又不想叫李大人,要不……皇上今晚去微臣那裡?有個人,也許您願意和他見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