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傀儡
“正如世上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葉子,即便是血親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相似。”瀟夙歌手指輕敲着冰蓋,這細微的動作讓沫兒看得心驚膽跳,“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你不願告訴我,那麼我也不介意親自來查看,至於是哪種查看方式,我想總歸是不會太溫柔的。”
聞言,澹臺梓沫本就沒有什麼血色的面頰更加蒼白,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微微顫抖着,然而下一瞬卻又莫名舒緩了眉宇,強自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她幽聲道:“若是再不解蠱,不出三日,那位殿下便會徹底瘋掉,你這麼做難道就不想要解藥了嗎?”
瀟夙歌眸底更冷,脣邊的弧度卻漸漸地放大:“倘若漓悠真的瘋了,我便陪着他直至找到能解蠱的人,世上能人萬千,總有一天他會恢復正常。”垂眸掃了眼手下之物,她繼續道:“可這冰棺要是在此刻碎了,裡面的‘人’應該就不會再生了吧?”
“公子果真不是個好相與的!”冷笑一聲,澹臺梓沫語氣中含着幾分譏誚之意:“你說得也未免太過輕巧,就算有人能夠替他解蠱,但你要到何時才能找到這個人?更何況蠱蟲啃齧腦髓的痛楚只會一日重於一日,也許在你找到解蠱人之前,他便已經撐不住了,而且……”
她停頓了一會兒,低頭撫弄着自己沒了指甲覆蓋的指尖,聲音有些玩味:“就算他能撐得住,你又捨得讓他承受那些痛苦嗎?”
冰室內一時寂靜無比,似乎過了良久,瀟夙歌才淡漠地出聲道:“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一、順從地交出解藥;二、和你的心上‘人’共赴黃泉。”
澹臺梓沫垂首低嘆:“可惜我哪個都不想選呢……”她驀地後退了一步,笑得越發詭異,“公子,你真以爲我會沒有一點準備嗎?”
在她話音落下的那刻,四周的空氣突然一陣扭曲,接着自地面上升出了一個個形狀似人的冰晶體,沒有五官卻有着人的四肢,數量之多很快便將這間寬闊的冰室佔滿。
隨着澹臺梓沫用骨笛吹出的奇異音律,這些冰雕彷彿瞬間有了生命,揮動着四肢竟是毫無遲鈍之感。
瀟夙歌踹開一個向她撲過來的冰人,對着那十丈開外的女子道:“你以爲這些對我有用麼?”
澹臺梓沫微微拿開骨笛,笑聲清脆:“我自然知曉公子武功絕頂,但是……公子也是人,總會累的不是嗎?”
心中忽然有了點不祥之感,瀟夙歌側眸看去,果見剛剛被自己踹得四分五裂的冰人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原狀,冰體上不留一絲裂痕。
“只要還在這冰室內,它們就不會消亡,至於出口在你進來時我就已經封住了……怎麼說我曾經也算是受過公子的照拂,你不如先聽聽我的條件如何?”澹臺梓沫吹奏的骨笛發出一聲尖銳的音調,刺人耳膜,但那些冰人卻在片刻間停住了動作。
瀟夙歌冷眼看着她,口中未有言語,可一身戰鬥的狀態卻是悄然卸下。
“傳聞有偃師善於製造能歌善舞的人偶,雖身體皆由皮革、木頭、樹脂等假物構造而成,但模樣卻栩栩如生,形同真人,甚至擁有常人的思想及感情。”
“他是人偶?”
澹臺梓沫腦袋輕點復又搖了搖,看着那冰棺裡的人,彎月眸中除了纏綿的愛意也漸漸浮現出幾絲悲慼,“人偶再像真人也不過是一堆廢料做的仿製品,他卻是用隱秘禁術製成的傀儡,皮肉器官皆是真實,而他的血魂精魄來源於你,所以我說他是你的血親也不算錯。”
“可是他到底算不上完全的人,他的身體脆弱易壞,甚至大半時間只能在這種冰室中存活。只因,他沒有一顆適宜的心臟……所以,公子,你明白我的條件了嗎?”
瀟夙歌神色未變,只略彎嘴角道:“癡人說夢。”
眼神頓時變得狠戾非常,澹臺梓沫的表情一瞬間有些癲狂:“哪怕是硬搶我也定要得到,不過公子請放心,看在我們之前的情分上,到時我自會替六殿下解了那蠱蟲。”語畢,她重新吹響骨笛,數之不盡的冰人再次兇狠地向瀟夙歌襲去。
從容不迫地避過各種攻擊,瀟夙歌踩着那些冰人的腦袋向上躍起霎時便是一個極爲瀟灑的後空翻,頂端垂掛的冰錐隨着她雙腿的動作被有序地掃下紛紛擊落在那些冰人的身上,短促地碰撞過後,室內響起一片清脆的爆裂聲。
一些碎裂的冰片迸到了面前,劃破了細嫩的臉頰,澹臺梓沫對這些微小的傷口不聞不問,只專注地吹着骨笛,執着而熱切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冰棺中的青年身上。
反覆擊碎了這些冰人數次,瀟夙歌似乎沒了玩鬧的心思,在碎塊還未恢復原狀之前倏地擡起左臂,接着一大股赤中泛紫的熾熱火焰竟從那寬長的袖中冒了出去,空中的寒氣驟然消退了許多,而那些冰人更是在轉眼間便被融化成了幾縷青煙。
揉了揉從銀環中伸出一個腦袋像在求誇獎的優優,瀟夙歌身形微動,下一刻便出現在了澹臺梓沫的身前,而剛剛駐足的地方只留下了幾道模糊的殘影,強勢地掐住對方細弱的脖頸,她聲音沉凝如水:“你真以爲這些冰塊能困出我麼?”
脣邊的骨笛掉落在地,澹臺梓沫因呼吸不暢面色開始泛青,但眸中微閃的光芒卻越發晶亮,“咳咳……我當然、不覺得這些低級的東西……咳、能對公子造成什麼影響,但是隻要能拖延一點時間就好……”
瀟夙歌手掌緩緩地收緊,幾乎可聽到喉骨隱隱錯位的聲響。
雙手下意識地舉到頸間掙扎了幾下,澹臺梓沫面上始終揚起詭異又興奮的笑容:“公子,也許你不懼這些奇門幻術,但你能敵得過‘自己’嗎?”
後心處猝然一涼,瀟夙歌從她睜大的眼中看到了身後的景象,極快地點了對方的昏睡穴將其扔到角落,她閃身的同時隨手摺下身邊一根細長的冰錐與那執劍而來的人對上。
此時若是有第三位清醒的人在場,便會看到兩名模樣相同彷如鏡像的青年正交纏激戰着,雙方一同釋放的強大威壓迫得周圍冰柱齊齊破裂。
正所謂最可怕的敵人只有自己,瀟夙歌面色略微凝重,對方除了相貌及氣息與她一樣,連武功都如出一轍,根本分不出勝負。
思索了片刻兒,她正準備脫離戰鬥卻見對方先一步後退了一些,隨即掠到角落一個手刀將裝暈的澹臺梓沫徹底弄沒了意識。
瀟夙歌怔了一下,剛想問些什麼便見對方轉過身來看着她,眸若寒譚無一絲溫度,語氣冷然:“她只是太過執着,並非刻意與你做對,假如你答應放過她,我便告訴你万俟漓悠中蠱之事。”
訝異過後,瀟夙歌垂下手中的冰錐,脣邊的弧度意味不明,“只要你能讓她老實點不主動來找死,我自然不會動她。”
冷如冰雕的青年微微頷首,淡聲道:“万俟漓悠所中的只是症狀類似瘋人蠱的藥蠱,無需解藥,在你們離開鳳音之時他即可自行恢復,而且這種藥蠱對他的身體也有很大的益處,可以爲他紓解積聚多年的內力驟然釋放後對經脈造成的壓迫。”
心緒轉了轉,瀟夙歌肯定地道:“那丹丸你做過手腳?”
青年稍微收斂了過於冷酷的氣息,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瀟夙歌眉頭微蹙,神情幽沉莫測:“即便是這樣,我又如何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眉宇間竟是柔和了許多,“我有你的記憶,同樣也被你的感情所影響,面對万俟漓悠,我根本下不去手……如果你相信你自己,那便可以相信我。”
忽略心中突然生出的異樣感覺,瀟夙歌想了想,問道:“你是不是受人所制?”
青年點頭,並無隱瞞的意思,反倒盯着她的眸中帶了些警示之色,“我的存在已經代表了許多不是麼?能有機會取到你血魂精魄的人屈指可數,他的目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他在利用我們所有人。
至於他是誰,我無法告訴你,不過你應該早就有所察覺只是刻意忽略罷了……總之你多加小心,下次再見之時,我可能便不會如這般平和地與你說話了。”
他驀一揮手,薄如羽翼的軟劍猛地擊到了石壁上,破開了那層封閉的幻術,“你快離開吧,我能控制自己的時間不多。”
瀟夙歌沒什麼猶豫地躍到出口處,看着那面覆着薄冰的石壁,邁開的腳步頓了頓,終是忍不住回頭問道:“如果沫兒所說是真,只要你換上適宜的心臟便能擁有正常的身體,也許還可以擺脫那人的桎梏……你這樣幫我就不後悔麼?”
青年側過身子,冷淡的目光落在角落裡的澹臺梓沫身上,神情依舊漠然,只是話語中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蒼涼意味:“即便是有了自己的思維情感,傀儡也終究只是個傀儡罷了,更何況我的意念來源於你,你存在便等同於我存在,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喧賓奪主。”
淡淡地一笑,瀟夙歌略顯玩味地道:“你想得倒是通透。”
青年轉首看着她,嘴脣動了動似想說些什麼,然而下一刻卻是面色驟地一變,“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