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女將南素素部下有幾名驍勇善戰的部衆, 在前幾次大戰中也立過不少功勞,可這一次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幾員將士被敵方軍師蘇還一番蠱惑, 竟然生了反叛之心, 要棄靖投姜。事發前私通的信件不小心被君閒截到, 事情這才敗露。
君敏心一行人臉茶水都來不及喝一口, 便匆匆趕到君閒的帳營, 只見地上嘩啦啦跪了一片人,君閒正在大發雷霆,見到君敏心來了, 將信件交到君敏心手中。
證據確鑿,可叛變的幾人卻由於害怕而遲遲不敢自首。君閒餘怒未消, 對君敏心道:“信署名是蘇還, 信裡有一張私通名單, 副將兩名,三級將士四名, 全是我軍中準備叛變的將士。既然他們敢做不敢當,要不要直接處斬?”
陳寂難得寒下了面容,而姬翎卻是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樣子。君敏心手握着信件,卻並不展開來看,只面色凜然地掃視了跪在地上的十餘武將一眼, 衆人皆伏地不敢擡頭。
君敏心晃了晃手中的信件, 緩而沉着道:“自靖建國三十餘年, 父王一向厚遺武將, 廣澤王恩, 使得軍心牢固,才換來咱大靖國繁盛的今朝!即便是當年璃國國破家亡之時, 軍士們亦死守到底,如今靖國還未崩塌,怎會有人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
君閒知道敏心心裡已有了主意,便配合道:“臣管教無方,當連坐同罪,以死叩謝王恩!”
聞言,那幾員心虛的叛將已是身如抖篩、冷汗涔涔,惶惶然不敢言語。君敏心深不見底的黑眸在他們背脊上幽幽掃視幾圈,忽而破冰一笑,話鋒一轉道:“國破了,家焉在?在場各位想必都是有妻兒老母的人,怎會爲了蠅頭小利棄家賣國、甘心做敵國走狗?想必是大將軍弄錯了罷。”
一旁的沈涼歌‘譁’的一聲抖開紙扇,會心一笑,趁熱打鐵道:“是呢是呢,可別中了敵人的離間之計。”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君敏心走到炭盆前,做了一件讓衆人始料未及的事——將手中信件燒的一乾二淨!這一驚非同小可!
君敏心回眸,朝陳寂展顏一笑:“阿寂,吩咐火頭軍宰幾頭牛羊,備好美酒,再去領二百兩白銀來,發下去給在座的各位軍士們壓壓驚,此事便過去了,不許再提!”
陳寂會意,朝她讚許一笑。
而原以爲難逃一死的將士們仿若石化,不知怎麼自己非但沒死,反而受到了嘉獎……想到此,他們更是汗如雨下、面色赤紅,一半是緊張一半是羞恥:和君敏心對他們無私的信任一比,想着通敵叛國的自己簡直連豬狗都不如!
原本心存異心的叛將們彼此相望一眼,忽然撲通一聲再一次長跪於地,眼眶發紅地嘶聲道:
“謝公主不殺之恩!卑職此生當爲牛爲犬、肝腦塗地,以報公主、王爺大恩!爲我大靖國流乾最後一滴血!”
說罷‘咚咚咚’磕下三個響頭。
……
事後,姬翎忿忿不平地找到君敏心,蹙眉道:“那幾個叛徒怎麼不處死?”
君敏心搖了搖骨扇,笑道:“靖國正值用人之際,尤其是武將匱乏,不可再損己利人。況且姜國軍師蘇還一向謹慎,怎可能如此粗心地將密信落在我們手中?多半是離間之計,借刀殺人罷了。”
姬翎怒道:“婦人之仁!我替你殺了他們。”
一旁的陳寂晃身攔住他,沉聲道:“敏兒這招軟硬兼施,不僅破了敵方之計,亦籠絡了人心,提高了自己威信。此一石三鳥之計,不可亂來!”
姬翎一見到陳寂就來氣,聽到他一口一個‘敏兒敏兒’地叫喚,更是妒火中燒,勾着嘴角冷笑道:“我管你幾隻鳥!他羣雜碎能叛國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不斬草除根,還能指望他們對你感恩戴德?”
陳寂只定定地回視姬翎那滿含譏誚與蔑視的鳳眸,淡淡道:“我想,那羣叛將此刻的心情,你最能夠理解。”
姬翎面容僵了僵。他想起了四年前君敏心不顧衆人反對,放走了自己的那件事……四年來,只要自己一想起當時君敏心在城牆上的那攏袖一躬,胸口處就會暖暖的。爲了這生命裡唯一的溫暖,他便是爲了她去死,也在所不辭。
陳寂的話點醒了他,確實,沒人比他更明白那種被人拯救、被人信賴的心情了。
姬翎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很快恢復了鎮定。傲慢如他是絕不會在情敵面前低頭的,所以他只重重冷哼一聲,譏笑着轉身離去。
只是那一身刺目的紅袍子,卻透出千年如一日的落寞與肅殺。
君敏心依偎着陳寂寬闊的胸膛,望着姬翎離去的方向,輕聲道:“原來阿寂這般伶牙俐齒,一句話便能堵得姬翎啞口無言。”
“他太無禮,誰都不放在眼裡。”陳寂下巴摩挲着她的發頂,思忖片刻才沉聲道:“敏兒,放棄姬翎吧。”
君敏心笑容一頓。
她沉默片刻,碰巧見帳篷外有一紅纓女將匆匆而過,便扯開話題道:“這幾日,我見那女將南素素總愛跟着你跑,莫不是暗戀阿寂?”
陳寂失笑道:“我與南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惜了……”君敏心兩世爲人,又怎會看不出南素素看陳寂時,眼中所溢出的愛意?
陳寂扳過懷中那嬌柔的身子,凝視着她的眸,認真道:“我不想別的女人,你也別再任用姬翎,行麼?”
“阿寂,這不是一回事。”君敏心定定回視他墨藍而深邃的眸,搖頭苦笑道:“況且,我現在是騎虎難下了。”
六月初,沈涼歌爲靖國軍師,與姜國軍師蘇還交戰,同門相鬥糾纏大半月,靖國因糧草不足敗一局,丟了燕雲城。
次月中旬,修生養息半個月的靖軍重振旗鼓,打算奪回丟失的城池。但面對糧草充裕的敵軍,君敏心未免有些頭疼,與沈涼歌和小叔商量了一夜,最終決定派人先去斷了姜國的後備糧草。
姜國主力屯守連池三城,那裡攔水建壩,故而水草充裕、糧食年年豐收,姜國大軍就是靠着這千里糧倉過活,軍糧不斷。沈涼歌沉吟半響,伸指在地圖上劃道:
“君將軍與我繼續與姜軍攻打,牽制其主力。姬翎帶領另一支小隊從小路潛入連池,想辦法弄出大動靜,斷了姜軍糧草。”
正閒得無聊的姬翎頓時眼前一亮,欣然領命。
一旁沉默的陳寂卻開口道:“姬翎並無經驗,恐有失足。此事不如讓我來吧。”
姬翎咬牙恨恨地瞪着他。沈涼歌笑道:“陳將軍別急,你有更重要的任務:姜軍得知糧草被劫,定然會棄燕雲城回連池支援,而險峻的燕雲關是其必經之路,到時候陳將軍埋伏於此處,殺他個片甲不留!”
“此計甚妙!”君閒不禁拍手而贊。
君敏心莞爾道:“姬翎,我給你四千人馬,可斷敵軍糧草否?”
姬翎死死盯着面前地圖的某處,忽而勾脣冷笑道:“一千足以。若不能完成任務,我願以死謝罪!”
君敏心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地圖上標有一個小黑點,正是連雲堤壩的所在之處……
計劃已定,陳寂不再說什麼,領了命便下去着手準備了。
這幾日天降大雨,泥濘一片。沈涼歌和君閒帶着五萬人馬拔營出寨,陳寂帶着七千輕騎趁夜秘密趕往燕雲關埋伏,姬翎自信滿滿地帶着一千兵士化作流民,偷偷潛入連池三城……一場鬥智鬥勇的惡戰就此展開。
然而,誰也未曾想到:一向不被人看好的姬翎竟會一戰成名,其手段之狠絕,直到多年以後仍讓人膽戰心寒。
沈涼歌和君閒的五萬人馬與蘇還、仇初照糾纏,牽制了敵軍大部分兵力,後方守備空虛。這日戰鼓稍息,大軍師蘇還心中莫名一陣惶然,似有不祥之兆,正要趕去與仇將軍商量加強糧草守備的事兒,卻忽見帳外一探子滾身下馬,急匆匆衝進帳營來,顫聲大喊道:
“報——!後方敵軍來襲!糧草被劫,連池三城盡沒!”
蘇還一驚,忙起身向前,“怎麼回事?!”
探子抱拳跪地,“敵軍化作流民混入城中,竟連夜炸開連池大壩,一時間洪荒大水沖刷而下,不到一個時辰便將三城盡數沖毀淹沒……”說到此,那探子的聲音亦有些哽咽:“……我軍糧草全被沖走,守備軍不會游泳,幾乎全部葬身水中。三城百姓還在睡夢中……亦被大水吞沒,淹死者十之八九……”
聞言,蘇還手中的摺扇譁然墜地,寫有‘仁’字的扇面朝上,發出一聲震動心臟的悶響。
“三城百姓,五千軍士,十萬糧草……四萬餘條無辜人命,頃刻間毀於一旦!”
蘇還踉蹌着後退一步,竭力平穩聲線喝令道:“不必驚慌,即刻叫仇將軍前來議事!連池三城乃天府之國,絕不能丟!集結將士,準備棄城趕回後方!”
部下隨從忙領命下去。蘇還扶着案桌穩住身子,將目光投向沒有焦點的元芳,半響才喃喃道:“我道你是天外謫仙,卻原來這般蛇蠍心腸!……沈師叔,你使得好手段!”
那一刻,青衣男子溫潤的眸子中有什麼破碎了,裂開一道絕望的豁口,霎那間無盡的哀痛爭相涌出,凝作一顆晶瑩如露的淚水,滑落塵埃。
“早知如此,蘇還寧可一輩子不出山……沈師叔,我不同你爭了。”
千里之外的油燈下,沈涼歌驀地一陣心悸,慌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