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宣明帝猛地抓起御案上的硯臺, 朝着沈溫寧擲了出去。

那硯臺擦着沈溫寧的額角而過,撞亂了她的髮髻之後掉落在地上。

宣明帝此時滿心怒火,那出手的力道自然也不會小, 磕破沈溫寧的額角, 慢慢滲出了滴滴血珠, 此時她鬢髮散亂, 看起來極是狼狽。

沈溫寧只是微微抿了抿脣, 掩飾那一絲痛楚之色,即使上首的帝王已是雷霆震怒,她依舊不爲所動:“求父皇, 饒他一命……”

她自然知道宣明帝的冷酷無情,她也很清楚, 帝王的雷霆之怒代表什麼。她不是宣明帝放在心裡的女兒, 父皇又怎麼會對她心軟。可是她仍然不願意退下, 她仍然在心裡存在一絲幻想,萬一……她真的能成功呢……沒準她真的能救下他呢……

即使明知前方萬丈深淵, 可是爲了心上人的女子,卻有着無比堅毅的心和無窮的勇氣。

宣明帝卻不願意再看見她,別過頭,聲音冰冷:“滾出去。”

沈溫寧帶着哭腔道:“父皇!”

宣明帝的聲音越發冰冷:“給朕滾出去。”

沈溫寧閉上眼睛,眼角溼潤, 她慢慢地俯下身子, 給宣明帝嗑了個頭。然後起身, 慢慢地退了出去。

沈溫寧出了御書房的門, 卻沒有離開。

她走到御書房門口, 然後跪了下來,就那麼直挺挺地跪着, 腰挺得筆直。即使鬢髮凌亂、眼角微紅讓她看起來十分狼狽,只是那麼她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筆直的身影讓她看起來帶着幾分堅毅。

一向清雅溫柔的女子,卻在此刻染上了執拗和瘋狂的色彩。

我這一生,只瘋這一次,只求你這麼一次。

父皇,應了我好不好。

即使是看在我也姓沈的份上,看在我身上也流着你的血,就答應我一次,好不好。

殿內,埋首在奏摺之中的宣明帝聽聞之後,眼神冰冷,道:“隨她去吧。”便接着伏首處理政事。

半個時辰之後,沈墨安聞訊匆匆趕來。她是聽貼身宮女說起才知道沈溫寧跪在御書房前的事,只是宮女自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只道是三公主惹怒了陛下,才被罰跪。

沈墨安匆匆趕來,連忙問道:“阿寧,這是怎麼了?父皇爲什麼罰你!”

沈溫寧聽見沈墨安的聲音,擡起了頭看她,眼中帶着絕望和灰暗的色彩。她輕輕地搖搖頭,示意沈墨安她沒事。

見沈溫寧不肯開口,沈墨安也急了:“阿寧不肯告訴我,是不信皇姐嗎?”

沈溫寧的眼眶一瞬間越發晶瑩,只是她仍然強忍着沒有哭出來,只是低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沈墨安

沈墨安聽後,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一撩衣裙,直挺挺跪在了沈溫寧的旁邊。

沈溫寧見沈墨安如此,紅着眼聲音低低地道:“你何必如此。”這事情已經如此,你何必牽扯進來呢。

她可以不管自己去救一個前朝皇族後人,只因爲一個愛字。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一舉動違背了皇族的利益,讓整個沈氏皇族的顏面掃地,更有可能讓江山動盪。

無論哪個朝代,都不可能放過一個前朝的皇族後代。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拿自己的江山安危來開玩笑。

她相信明弦無心復國,無心復仇,帝王卻不一定相信。斬草除根,總好過放虎歸山。

她自己沒關係,可她卻不能把沈墨安牽扯進來。

沈溫寧使勁推她:“你回去,你回去!宣宣,聽話……”

沈墨安卻是不爲所動,道:“阿寧,我不能丟下你不管。你跪着,那我也跪。你求父皇,我便幫你一起求父皇。”

沈溫寧聲音裡帶着幾分哀求:“皇姐,你別管,回去好不好。”

沈墨安卻是眼神認真地看着她:“阿寧,我們是親姐妹,便是要同進退的,是不是。我相信明弦,不會想危及江山社稷。以琴識人,他那樣的人,太過清冷傲世。阿寧,我不走,我陪你。”

沈溫寧沉默下來,輕輕點了點頭,聲音低不可聞:“好。”

沈墨安一同跪下,御書房的宮人見了,連忙前去通報陛下。

不一會兒,御書房裡出來個人。沈墨安和沈溫寧擡頭看去,出來的是宣明帝身邊的太監總管王公公。

王公公走到兩人面前,弓着身子,看着沈墨安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麼也跪下了。快,老奴扶您起來。”

沈墨安卻是拒絕道:“我不起來,父皇不答應阿寧,我便也跪着。”

王公公連忙勸道:“公主誒,您身子弱,這日頭又大,若是病了可怎麼好?陛下可是放心不下您的。”

沈墨安往那御書房一看,果然在窗邊發現一片明黃色的衣角。沈墨安還是搖搖頭:“我不起來,我要陪阿寧跪着。”

王公公自是勸了又勸,無奈沈墨安依舊不爲所動。王公公暗暗嘆了口氣,只好回去回稟宣明帝。

屋內,宣明帝仍然帶了幾分怒氣,微微皺着眉道:“她要陪便讓她陪吧。”話是這麼說着,只是那眼神卻不自覺往窗外瞟去。

宣明帝心裡已是帶着幾分動搖,只是仍然不肯退步。這是大事,不是小打小鬧。

帝王多疑,自然不肯輕易放了明弦。還是斬草除根來的安心。

只是,宣明帝的視線瞥向窗外,外頭日頭這般大,宣宣若是中了暑氣可怎麼好——

宣明帝低低嘆了口氣,接着低頭處理起政事來,只是怎麼看都不太專心。

想想還是不太安心,宣明帝低聲吩咐王公公:“去喚李太醫來候着。再個遣人去看着公主,若是公主不舒服就及時來報。”

王公公自然知道景宜公主是陛下的心尖尖上的寶貝,低頭應道:“奴才遵命。”

在烈日下跪了兩個時辰,沈溫寧還好,只是面色潮紅有些虛弱,沈墨安卻是白着小臉搖搖欲墜。

沈墨安幼時身子孱弱,這麼些年被宣明帝魏皇后小心翼翼地疼着護在逐漸好轉,只是身子底子還是沒有沈溫寧好。

沈溫寧眼見沈墨安纖弱的身子搖搖欲墜,連忙伸出手扶住她,有些乾燥的嘴脣喚道:“皇姐?皇姐!”

沈墨安想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卻在一瞬間身子軟了下去。沈溫寧連忙抱住她,着急地喚道:“來人啊!來人!”

御書房一下子衝出來好些人,帝王亦是大步而出。

不過眨眼,那明黃色的身影便到了面前。帝王從沈溫寧的懷裡接過沈墨安,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便想抱起她。

沈墨安雖然有些虛弱,意識卻還在,她輕輕扯着宣明帝的衣衫,聲音纖弱輕微:“父皇……父皇,你答應宣宣好不好……答應宣宣,放過他……”

宣明帝看着懷裡的沈墨安,像是受傷的小獸般奄奄一息,卻還扯着他的衣衫,眼裡是滿目的期待和孺慕,此時心裡滿是擔憂心疼,哪裡還捨得拒絕她,只能應道:“好好好,父皇什麼都應你。宣宣乖啊,歇會,不要說話了。”

沈墨安聽到了宣明帝的應答,心裡一鬆,點了點頭,她實在沒什麼精神,面色蒼白地靠她父皇懷裡。宣明帝抱起她,往屋內走去,剛起身走了幾步,冷冽的聲音響起:“你也起來吧。”卻是對着沈溫寧說的。

沈溫寧強撐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給宣明帝磕了個頭:“兒臣謝過父皇。”

她並不在意,甚至毫不在意宣明帝對沈墨安的寵愛。宣明帝在她心裡,與其說是父皇,不如說是陛下。

皇姐將他當成一個爹爹,她卻將他當成皇帝。

她自己便未將他當成父親,又怎麼能要求他對她這個女兒寵愛呢。感情是相互,親情亦然,不外如是。更何況宣明帝本就是冷峻的帝王,本就是冷淡寡言的性子。

剛剛那句話,對他而言,已經是難得的關懷了。

沈溫寧慢慢地站起來,卻在站直的一瞬間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隨即便失去了意識,倒了下去。